第167章 救人

趙佶被潑了烏桕樹籽油的半邊袍袖,瞬間就燃燒起來。

少年郡王從愣到駭,嗚哇哇大叫著揮舞袖子往後退。

那吳阿照卻如發了瘋的牯牛般,亦不顧自己的手掌也已火燒火燎,只揪住趙佶不令他逃脫,渾然一副要與之同歸於盡的兇煞模樣。

點燃燈油的碳塊,掉落下來,又遇到桶裏潑撒在地面的燈油,一瞬間,層層榴紅色的火苗四散漫開去。

即席的眾賓客,大部分人還在突然降臨的變故中癡傻無措,兩個人影已經躍過幾張桌案,撲向趙佶與吳阿照。

邵清最先到得跟前,卻是對著姚歡大喊一聲“躲開”一面已身手快於語言地,提起她的前襟,將她扔了出去。

邵清這回使出的力氣不小,姚歡覺得自己暈頭轉向、七葷八素間就離了油膩膩的地面,失去平衡的恐懼感還沒完全占據大腦,屁股就坐到了一堆柔軟織物上。

那是十余步開外、陳列於屋角木榻上的錦緞。

皆是賓客們今日所送的賀禮。

“姚娘子裙上有油!”

邵清只又高聲喊了一句,便不顧火情,回身要去拆解纏著趙佶的瘋子般的吳阿照。

邵清的話,提醒了沒有摔懵的姚歡,也驚醒了呆愣中的李師師和徐好好。

她二人從琴席處奔過去,扶起姚歡,溜著墻根跑向門邊,自是離燈油地面越遠越好。

這邊廂,邵清見高俅比自己還決絕地撲向吳阿照,飛起一腳,踹開那廝。邵清再去看蘇頌,老相爺已由蘇迨攙扶,隨著賓客往外撤。

邵清於是不再分心,跳開火苗,幾步搶到另一側堆放賀禮的角落,抽出一塊白森森的布匹抖開,復又往趙佶和高俅處撲了過來。

門外眾人,以及被高俅下了死勁踹到門檻處動彈不得的吳阿照,只望見火影之中,蘇頌今日帶來的那位青衫士子,抖著一大塊白麻布似的東西,奮力撲蓋仰天倒在地上、嗷嗷哭叫的小郡王。

高俅身上亦有火苗,他無法,只得躍過一層油火,再就地一滾,試圖壓滅火苗。

他情急之下,哪還顧得斯文,扯著嗓子叫道:“蘇二郎,你家都是死人麽!”

驟臨險情,活人也要反應時間呐。

好在此時是冬季,天幹物燥,許多人家的耳房內,都齊齊整整地備好桶水。蘇家的男仆,不待主人喝令,已奔去提了水桶。

紛亂中,蘇頌卻攔住一個壯實的男仆,對蘇迨道:“二郎,你與家奴,將那燈燭局的祇應人堵上嘴,先看管著。其他賓客,速速送到宅外去。”

……

榻前,趙佶雙目緊閉,痛苦呻吟。

高俅的半邊臉頰到脖子通紅一片,但比趙佶的傷勢還是輕上許多。

眼見著郡王帶來的兩個親從,抖抖索索地幫主人褪下外袍裏衣,高俅又被駭了一大跳。

高俅混的江湖,不過是開封這個華美都城的江湖。

他未去過腥風血雨的真正戰場,自是不曉得,原來火灼過的人體,並不是馬上就焦炭一般的,而是表現出一種怪異的粉紅色。

這種鮮艷的顏色,仿佛畜類被剝皮後的視覺效果,給人帶來極大的不適感。

高俅面如土色,只得看向榻邊的另外兩個人:蘇頌與邵清。

蘇頌明白,不論是這間宅子的家主蘇迨,還是小王爺的親從高俅,包括反應奇快撲滅趙佶身上火焰的邵清,其實到了此刻,這些年輕人,都在等著他蘇頌吩咐下一步該如何。

蘇頌在禍起後,迅速考慮的,無非三點。

燈燭局的吳阿照為何暴起行兇?

趙佶這般模樣,要不要立刻送回王府?

禍事是發生在蘇迨宅子裏的,如何能盡量不殃及蘇迨?

方才,火一滅,蘇頌就親自出馬,以蘇迨長輩的身份,為蘇家送客。

前院清了場子,眾人將趙佶挪入後院。

邵清雖是救火之人,但方法得當,只衣袍破損、須發被烤得蜷曲了些,行動仍是敏捷,跟進院來時,已命仆人提了一桶井水來。

他懂醫術,此刻見趙佶一條胳膊如此慘狀,自是先行醫家本分。

邵清來開封後,雖未治過燒傷的病患,但在燕京城的少年時代,養父耶律林牙教過他,受到火灼之人的皮膚,若扒衣觀之、表皮未破,實則與沸水燙傷的處置方法相同,首先要冷敷。

蘇頌和高俅,正鎖眉沉吟,盯著邵清將帛巾浸透井水擰得半幹、輕敷上趙佶胳膊時,蘇迨進來了。

蘇迨的目光,落在跟隨趙佶來的兩個小親從身上。

高俅了然,幹脆直言:“二郎莫慮,府裏能入郡王眼的,除了在下與梁先生(梁師成)便是他二人了。但說無妨。”

蘇迨嘆口氣,道:“這吳阿照,身世本清白,家裏從大父(爺爺輩)起,就給朝廷當差。他爺娘膝下單薄,只養了他和他妹子一兒一女。他小妹,叫吳阿妙,是向太後的宮人,今夏被趕出宮來,跳了汴河,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