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葉柔的變化

人有多脆弱,就有多堅強。

在大自然可怖的力量面前,人是最脆弱的,卻又是更堅強的。

紹聖二年的立冬節氣,最後一群南飛的大雁掠過開封上空時,它們俯瞰到的這座都城,已經從大半個月前的洪災裏,徹底恢復過來。

即使受災最厲害的東水門一帶,商肆也重新繁榮起來。

農村遭災,朝廷會緩征糧賦,城裏遭災,朝廷則采取了減免商稅的做法。

商稅分為住稅和過稅兩種。減免過稅,京畿就會有更多的民間物資運到開封來,而減免住稅,更會鼓勵城中有固定營業場所的商家,迅速修繕鋪面邸舍,盡早再開張。

正是農閑時節,京畿各縣的大量壯勞力,湧入開封城修房子,修完酒樓商鋪,自然還可受雇修繕民居私房。

有賴於這股強大的基建力量,沈家回到了青江坊,邵清回到了撫順坊。

邵清發現,自己的屬下葉柔,不太對頭。

葉柔是陪著楊禹去麗景門下尋到他家婦人的屍體回來後,起的變化。

她不再像從前那樣,急於向邵清匯報自己的進展,或者自以為是地、熱烈地介入邵清在宅裏的私人空間。

她似乎刻意躲著邵清。

邵清,不需要一個夢遊一般無法積極地接收指令的屬下。

他觀察了一兩日,終於避開呂剛,單獨而直接地向葉柔問起緣由。

葉柔沉默須臾,緩緩道:“先生,那日在弓弩院,我對你說過一句,不要管他了。”

“對,你是說過,但是我們還是救了他。”

邵清說到此,亦露了頹然之色:“只是,若我們不算計他,他那夜就不會值守弓弩院,他的婦人也許能活。你這幾日有些癡愣,可是因為想到這點?”

葉柔道:“不僅如此。先生,都說慈不掌兵,那夜你費力救他時,我還覺得,你過於婦人之仁。但前幾日,看到他婦人那張被水泡白了的臉,我不免思及,如果那夜不是先生堅持,楊禹也會這般死在水裏,他家的一雙兒女,就會像我們當年在燕京城外獵殺母鹿後看到的小鹿那樣,無依無靠。那對娃娃,就算教他嶽家的親戚撫養,和親爺娘的照應,豈能一樣?此前我和這男子攀扯,知道他將兩個娃兒愛到了骨頭裏……蕭哥哥,我來南朝前,我阿爺也哭……”

葉柔說得,時而順暢,時而斷續。

邵清頭一次在面對這個女子時表現出茫然。

她要表達什麽?

邵清臉色凝重,又道:“我是你們的上官,理應比你們背負得多些。在北邊胡人大宅時,呂剛就與我說起過楊家出事了,他婦人,怕是兇多吉少。我這幾日亦在計較此事,如何拐著彎給他家,出些銀錢,好歹叫個婆子先看顧他娃娃。”

葉柔點頭,閉上雙目,蹙眉良久,才又睜開眼,繼續道:“先生,蕭哥哥,我很早就傾心於你。但我有我的驕傲,當我發現,在緊急關頭,你仍靈府清明,而我,為了讓你高興可以不顧旁人的性命時,事後想來,確實駭異萬分。”

邵清盯著她,似乎明白了一些症結。

看來他此前,對她的評判,是有失公允的。

這女子的作派,只是不對他邵清的路子而已,但她不是個心地齷齪之人。

他那般防著她,甚至連給姚歡開的藥方,都不讓她去抓藥,怕她換了藥。

其實,對一個人生了歡喜之心,有什麽錯呢,他邵清,不也是執著地在情障裏鉆來鉆去,鉆不出個名堂、也還是舍不得出來嗎?

唉。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你我都說不分明,到底是甜還是苦。

葉柔這個女娃,如此年紀,就能意識到情障不應是魔障,已然殊為難得。

邵清沉吟片刻,道:“人非聖賢,偶有一念入魔,在所難免。你今日將話說開了,我反倒放心些。神臂弩之事,我會另做打算。這軍械,我們是找來對付女真人的,我們對宋人問心無愧。現下還未到大雪天氣,或者我讓番商他們,先送你北歸?”

葉柔擡起雙目,望著邵清道:“世子容我再待得一陣。他在他婦人的屍首前哭,罵自己薄情,我原以為,他總也要恨我,不想,他只讓我回來,莫再去尋他。待我要走時,他又問我,家裏的混球漢子從老家回來了麽,有沒有又打我……”

邵清聽她又情緒波動,起身道:“你先靜一靜,便在我房裏坐一會兒。”

他出了書房,半個多時辰後端了個托盤進來。

“你嘗嘗。南人愛喝香飲子,這是姚娘子新想的方子。用番商那種苦豆,與姜汁紅糖、西域香料同煮的。”

葉柔端起啜飲一口,面上的黯然之色隱去了些,轉了幾分好奇:“怎麽這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