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一代名相與“新琶客”(下)

蘇頌與蘇軾蘇轍兄弟,年輕時就交情甚篤。

官家趙煦親政後,新黨又上台,蘇軾與蘇轍被貶往嶺南。

蘇頌不顧自己是否難保,追著趙煦禦駕後頭懇求,莫將新黨的親信派往南邊做查訪使。

當日情形下,蘇迨即便只是未涉朝堂深潭的晚輩,心裏也明白,蘇頌此舉,是不惜拼了自己的性命,去保全父親與叔父的性命。否則,一旦新黨門下信徒出任嶺南,等於表明,朝廷準備誅殺二蘇了。好在,小官家對元祐諸臣中,唯一尊敬的只有蘇頌,倒是聽取了他的意見,將章惇準備派往嶺南的一個新黨親信,換了。

此番,蘇頌自揚州閑居地回京,蘇迨第一時間登門叩謝。

他已視蘇頌為世伯,言語中便提到,自己何其有幸,也得了沈括沈經略使親族的一臂之力,方未受追貶和削奪俸祿官銜。

蘇頌聽聞,出力的竟然是飯食行的一對姨甥,且前後有許多故事,而這對好心腸的姨甥,竟又與太學一同出面施粥賑災,不免大感驚奇,遂於今日主動提出,由蘇迨陪著來尋訪尋訪。

及至看到姚歡本人,又見她身邊,幾位朋友,乃至家中婢女,都是進退有度的年輕人,蘇頌越發生了欣賞之意。

蘇迨樣貌像他阿父,心思裏那份謀劃與細致,倒更像叔叔蘇轍。

他前幾天又與姚歡和邵清相見,明了他們的近況,今日既陪蘇頌過來,乃有意助他們一把。

男子要科舉應試,女子要維持商計,德高望重又宅心仁厚的蘇公,或可多少照拂照拂他們。

蘇迨見學子們喝完姚歡的新制飲子後又向蘇頌請教了一番文章學理,方對他們客客氣氣道:“諸位,蘇公與家父家叔,還有沈公,都是故交,今日來由在下陪著與沈公後人敘敘舊……”

讀書人對於含蓄之語多能聽得明白,陳皓忙領眾位圍觀學子拱手告辭,散去附近,另尋河畔樹下歇息。

蘇頌在邵清搬來的木椅上坐了,聞到他一身的草藥香氣,慈和地贊道:“這位小友,亦是行了大善。老夫從前輾轉數州,水、旱、蝗各樣天災看了個遍,深知災情裏的百姓,身子虛弱,更易染病。對了,老夫又聽仲豫(蘇迨的字)說,你不僅與他暢談醫方藥理,還向他請教了不少貢舉之事。不錯不錯,良醫良相,皆為國之棟梁。”

邵清暗地裏有那樣一重身份,對於大宋重臣的淵源,自也了如指掌。

蘇頌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在宦場履歷豐富,也曾出知禮部貢院。

“蘇公,晚輩已過府試,正待禮部院試。晚輩入秋後做了幾篇文章,不知能否請蘇公指點一二。”

蘇頌一笑:“你這後生,倒也沒什麽瑣屑之語。後生的文章,老夫一向愛看。待過幾日,你們這攤頭收了,讓仲豫引你來我京城的宅裏就好。”

邵清誠然欣喜,忙起身恭謝。

他不忘感激地看了蘇迨一眼。

蘇頌再是平易近人,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允了陌生的年輕人去自己家中受教,定是蘇迨先鋪墊過了。

萍水相逢,不過於醫方藥理上歡談半日,這蘇二郎就幫了個大忙。

蘇迨,卻並無居功之意,而是又往氣氛裏添幾分諧謔輕松的柴火:“靜波(邵清的字)是個好郎中,既過了府試,文章詩賦必也上佳,若再得蘇公指點,來年禮部貢院的榜單上,必有靜波的大名。賢弟又如此一表人才……”

他說到此處,轉頭看向姚歡:“姚娘子,到時候你莫只顧著賣雞腳,隨我去看榜下捉婿,可好?”

宋朝到了中後期,殿試已不會黜落中榜者,因而實際上,禮部院試已是科舉考試最高一級。在禮部貢院上榜的男子,前途可期。

於是每逢放榜,京中官商人家有適齡待嫁女兒或妹妹的,便遣了老練的家仆或者年長女眷,蹲守周遭,但凡發現上榜者裏有年齡樣貌不錯、只看上去沒什麽家世排場的男子,就圍攏去打探對方的婚配情形。真的“捉”回家去,自也是誇張了,但家奴之間為了爭著提問而沖突起來的事,亦時有發生,場面,還是,比較火爆的。

姚歡聽了蘇迨的話,想到言談舉止都頗為文雅妥帖的邵先生,高中進士,青衫飄飄地從榜下回身時,卻驀地被斜刺裏殺出的家丁們、嫲嫲們拽住,青梧般挺拔的身體上長滿了各色手掌,再無奈也還是和和氣氣地回答相親天團的問題……

她不由嘴角微抿,卻只對蘇迨會心一笑,並不接語。

她仍是時刻提醒自己,這是在宋代,她這般女子,縱然得了眼前這些前輩或平輩朋友的善意,感念即可,不好在言語上露了調笑輕浮之相。

蘇頌聞言,倒是一怔:“這位靜波小友,尚未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