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弓弩院的私會(下)

北宋初年,兵器修造的職責,歸入三司使下轄的鹽鐵使中。

鹽鐵使下,共有七個案,其中,“胄案”執掌“修護河渠,給造軍器名物,及軍器作坊、弓弩院諸物”

太祖太宗時,宋軍常與遼國開戰,武備制造還算精良。

而到了真宗朝,宋遼澶淵之盟後,邊事漸息,軍器這件事,似乎變得不那麽緊迫了。此時大宋立國已數十年,三司使負責的事務雜冗,加之胄案的主事官員又頻頻調動,胄案內部開始混亂,乃至腐敗。

有的官員侵占良匠的工時,勒令他們為自己家打造家具。有的官員招聘工匠時,盡收些低廉的老幼殘弱者,克扣下費用,中飽私囊。

還有些官兒,雖不貪,卻是京中達官貴戚的子弟,不過來混個資歷等著升遷。

若問他們焚香賞畫點茶寫詞,他們能給你說得頭頭是道,但一說起兵戈箭矢,他們連能用的是什麽樣子都沒見過,還怎麽判斷優劣、督造盡責?

於是,鹽鐵使胄案出產的甲胄弓弩刀槍等武器,劣不堪用。

總算,到了熙寧變法時,神宗皇帝廢胄案,設立“軍器監”置正副判官各一人,下領丞、主簿、勾當公事等官職。到了元豐年間,正副判官更名為“監”和“少監”

自此,軍器監的運營和發展,被朝廷尊為富國強兵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歷任一把手中,出現過呂惠卿、章惇、沈括這樣的重量級人物。

而弓弩院,是個時而遊離於軍器監、由宦官們管理的作坊,時而又因西夏戰事吃緊、重新由軍器監掌管。

不過,大宋紹聖二年,開封弓弩院的楊禹楊作頭時常心神不寧,倒並非因制作弩機的任務又繁重了,而是因為一個女子。

話說這一年的重陽,與往昔可真不同。

照理,這個時節,應是“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好天氣,然而,自三日前開始,秋雨便未停過,從最初的淅淅瀝瀝到驟如瓢潑,下得駭人。

酉初,晦色彌漫的雨簾裏,葉柔披著蓑衣,提著蓋緊油布的篋籃,走到弓弩院後門。

她還不及擡手叩門,門就開了。

“楊作頭!”

葉柔輕喚一聲,“你不是一直等在此處吧?”

楊禹語意溫存道:“那又如何,天天見你,也見不夠。”

二人穿過搭在場院間的一個個堆放角筋竹爿等物料的大棚子,終於步入一處小院,又進到屋中。

葉柔放下篋籃,剛脫下蓑衣,一塊柔軟的絨圈錦帕便裹住了她的頭。

葉柔一駭,想躲,口中低呼:“楊作頭!”

楊禹道:“莫動,給你擦幹雨水。已過了寒露節氣,當心受涼,傷了身子。”

又含了嗔意道:“雖在院裏,但現下只剩了你我,你不必作了那般見外的稱呼。”

葉柔心頭一喜,面上卻赧色驟顯,嬌嬌糯糯地喚了一聲:“楊哥哥。”

她眼裏,卻仍是露了疑慮:“他們,不會回來吧?”

楊禹笑道:“朝廷才給他們幾個錢,他們會如此勤勉?重陽節本就是國朝假期,以往於假日裏留宿當值的,都是平時被欺負的年邁老工,此番我尋個借口將他們遣回家去,他們正是巴不得的,還不是未到午時就紛紛走了。”

繼而,他側頭望向廊檐下斷線珍珠似滴落下的雨水道:“再說,這大的雨,誰還願意出門。除了你……”

葉柔辨出男子話中的挑誘之色,這是她意料之中的,她並不驚恐或討厭,只是想控制事態的節奏。

她於是擡手輕輕拽下錦帕,刻意岔開了話題:“說來真是奇事,何曾見過,重陽前後,這般烈雨傾盆,倒似春汛時令。”

楊禹輕嗤一聲:“坊間都傳,是官家一親政,就不惜又違祖制,將當年拗相公王安石那套翻出來,偏偏如今推行新法的,是比王相公還惡狠狠的章相公。怕是,宣仁太後在天之靈,發了怒……”

葉柔暗道,果然,男子一論及時局,便起了另一番興致,連好色的本性,都拋在一旁了。

葉柔一面聽楊禹嘮叨,一面掀了篋筐上的油布,打開蓋子,小心翼翼地取出裏頭的各樣酒食。

她方才一進屋,離了嘩嘩的雨聲,就敏銳地聽到了楊禹身上的鑰匙響聲,此刻眼鋒掃去,那串能打開弓弩院幾間重要屋子的鑰匙,就掛在他灰色綢袍的銅頭皮帶上。

楊禹暢談了一番國事,扭頭見葉柔已將三四盤肉菜、一壺酒擺了出來。

油燈的光影搖曳,映得這櫻唇微抿、鬢發濕漉漉的女子,越發動人。

老房子失火,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楊禹實在不想再克制了。

他靠過去,從身後攬住葉柔的腰,用下巴蹭著女子的耳根:“今晚莫走了,左右你那混球男人回鄉奔喪,你說邵先生又去了應天書院,你不回撫順坊,哪個會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