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弓弩院的私會(上)

從中秋到重陽,葉柔發現,邵先生似乎不太愛出門了。

當撫順坊的院門對外打開時,這一家的公開形象,就是一位靠做郎中與私塾先生謀生的年輕人,帶著一對家仆,在京城苦讀,準備參加府試、省試和殿試,奔著朱紫加身的最終目標而去。

這也是這個時代,大部分白衣士子的理想。

最近,街坊們得知的好消息是,斯文、和氣、清俊卻獨身的邵先生,終於過了科舉考試的第一關:發解試。

國朝科舉取士的三重考試裏,在都城開封,“發解試”也叫“府試”

不出意外,明年正月裏,邵先生,將進入禮部貢院,參加第二輪考試——省試。而若是他祖宗保佑加上自己發揮出色,那麽,最終,他將能參加殿試。

過了府試的邵清,除了繼續給私塾的童子們啟蒙,大部分時間都在房中讀書。

葉柔其實是歡喜的。

那個此前一直困擾自己心緒的姚氏,據她弟弟說,給宮裏當差後,越發忙著做買賣,想是終究滿身豬下水氣,滿嘴生意經,蕭清哥哥到底與她說不到一塊去。

蕭清哥哥不出門,至少意味著兩點,一是,姚氏似乎漸漸遠離了他的心,二是,他也不容易接觸到開封城裏旁的漂亮女子。

夜裏,葉柔端上甜羹時,輕聲勸著邵清:“先生,歇歇吧,若弓弩院的事成了,臘月未至,我們便可回到燕京城,無須蕭林牙請奏,聖上自然要對你封官授爵,哪裏還用參加這南朝的什麽科舉考試。”

邵清釋卷道:“若是弓弩院的事不成呢?那我還要試試另一條路,只要能在南朝進士及第,便有機會得個一官半職,假以時日,總能拿到神臂弩的營造法式。”

葉柔忙接上:“那倒也是,我和呂剛仍可襄助先生。”

邵清瞥了一眼放在案上的點心:“這是,梨湯?”

葉柔笑吟吟道:“是將秋梨和芋艿切成小粒後熬煮的,還放了前日胡商送來的涼州枸杞。”

“芋艿?怎地想到放這個?”

“是弓弓弩院的楊作頭教的。他說,每到重陽前後,開封人就用芋艿、山藥和秋梨熬湯喝,他娘子從前,但凡他當夜值,就會給他送去。”

“從前?”

邵清敏感地抓到了這兩個字。

葉柔的笑容,從溫存轉成了譏誚:“那是他們年少恩愛的時候。後來,楊作頭的嶽家,托了幾次關系,讓他能入殿前司辦差,他卻一心要留在軍器監做弓弩,這多年也沒混出個名堂,弓弩院這樣的外廷作坊,還要常常受內廷作坊的閹人們的氣。他娘子便與他不諧了。”

葉柔說完,目光熠熠地盯著邵清。

待到沉思中的邵清終於想到擡頭看她時,葉柔的目光適時地表現出躲閃之意,面頰也倏地紅了。

這已經是她練了許久的本事,此前,每次練習的時候,都會把對面的楊禹當作蕭清哥哥。

邵清淡然道:“所以,這個楊禹,已經開始與你說他心裏的苦悶了?”

葉柔微微得意:“男兒也未必就始終堅如磐石。他心裏頭苦,以為與我同病相憐,便對我,對我訴起衷腸來。前日我依了他所言,給他做了這秋梨芋頭甜羹,他喝著喝著,忽地要來抓我的手。但是,但是我躲開了。”

邵清並不想聽這些試圖討得他憐惜與心疼的細節。

眼前這女子,始終不明白,他邵清,對她,只喜歡有事說事的稟報。

邵清起身,從書架角落處,抽出一本書。

自沈家借來的《夢溪筆談》

他翻到那已經閱讀過許多次的一頁:“熙寧中,李定獻偏架弩。似弓而施幹鐙。以鐙距地而張之,射三百步,能洞重紮,謂之‘神臂弓’,最為利器。李定本黨項羌酋,自投歸朝廷,官至防團而死,諸子皆以驍勇雄於西邊。”

葉柔道:“先生,這一段,楊禹倒是與我說過另一番情形。說是他們院裏的老匠人都說,獻上神臂弩的,並非什麽黨項首領李定,而是一個叫李宏的邊關漢人。那李宏全家被夏人屠盡,他才發了狠地要給朝廷獻來這能克夏人鐵騎的弓弩。”

她頓了頓,似乎想到了有趣的瞬間,又道:“楊禹說到此節,因周遭無旁的人在聽,忽地露了不忿之色,言道,宋軍戰力不足便是不足,教夏人屠了城也不是一次兩次,我朝在邊事上不如漢唐時,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又道是,邊關多少捷報,不過都是邊將勾結朝臣,虛奏軍功而已。先生,沒想到,這小小一個作頭,倒還有幾分血性呢。”

邵清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葉柔,我已說過,南人中有許多,雖非大富大貴、功名加身之人,心胸見識卻都非等閑之輩。”

葉柔順從地道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