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曾四郎的小節奏

玉兔東升,未上中天。

談判結束的曾布和章惇,以及除了奸細又預定美人的熙河路少帥劉錫,已然離開雲山小築。

李師師仿佛還未從一日之間命運突變的情形中回過神來,被獲準進屋的貼身小婢子扶回自己寢院時,她還目光呆滯,仿如夢遊一般,都忘了與姚歡和曾緯告辭。

曾緯輕籲一口氣,問姚歡:“吃飽了麽?四叔送你回青江坊?”

姚歡看了一眼桌上明明還有大半的海陸空面疙瘩,以及模樣和滋味都是一級棒的宋代奶油泡芙,暗嘆口福不足。

要是可以打包就好了

她沖曾緯道:“飽了,這就隨四叔走。”

曾緯領著姚歡,穿行於樹影綽綽的夜色中,往雲山小築的後門去。

曾府的馬車在那裏等。

“沈二嫂定是不知急成怎生模樣。”

“四叔,今日之事,我如何與姨母說?”

曾緯側頭,寬慰她道:“我送你回去,當面向二嫂陳敘緣由。其實無甚古怪,你替人送口信,陰差陽錯教那個軍漢誆去,見到奸細伏誅。此事又牽扯章相公與我父親,你被留下交代了些機宜分寸。二嫂那般練達明理的長輩,怎會省不得?”

他停下來,眼眸深深地看著姚歡,幹脆挑明:“你莫怕,你見到的,是東府西院兩位宰執的鋤奸義舉,又不是什麽陰謀詭計,今日以後,沒有人會為難你。”

姚歡心道,神仙叔叔呐,你爹和章惇鬥得如火如荼,什麽聯手鋤奸,你這話,哄李師師都哄不過,來哄我?

但曾緯望著她的眼神,對她說話的語氣,就像很多天前在曾家井邊救下她時那樣,沒有矯飾的誠懇,充滿溫情的安撫,令她如沐春風,無論是顧慮的心思還是吐槽的習慣,都被風兒吹走了。

她回味曾緯的話裏“軍漢”的用詞,試探道:“四叔好像不喜歡那個劉錫?”

曾緯道:“我父親與劉路帥,當年在邊關有彼此援應之誼,劉錫是拜了我父親作義父,但我與他,無甚交遊。如果非要說不喜歡,我只是不喜歡他拿女子設計策的作派,倘使那趙延困獸猶鬥、垂死掙紮,傷了你”

皎皎清寧的月光,和靜謐無人的周遭,令曾緯大膽釋放了三分挑動情愫的勇氣。

他始終覺得,眼前這女子,說來要守節,也確實尋過短見,但那顆心,一定仍是活的。

死水無瀾的婦人,不可能有她這樣的眼神,時而猶疑時而堅毅,時而好奇時而諧謔,時而精明時而溫婉,更不可能有各種熱心快腸、出手助人的舉動。

如此鮮活的人兒,她的情關之門,怎麽會死死地鎖上了呢?

無非要看,扣門的人有沒有本事罷了。

姚歡擡起眼睛,結結實實迎到了曾緯頗有些參研之味的目光,不由倏地慌亂,一時也不及細忖是不是自己會錯了意,忙忙地便要岔開話題。

當然是拿劉錫開刀:“他確實教人厭煩,我剛和李師師攀上了交情,想著往後能做做這家院子的夜宵席面,他卻把人帶走了李師師那般開封城長大的嬌花娘子,去熙州吹西北風”

曾緯點頭:“但願那劉錫疼惜她。女子做侍妾,也未必就一定受委屈,只要男子對她上心,想著法兒護著她,家中嫡室也終究不敢欺壓。或者另尋一處別院住著,燕好之情沒了閑雜人等打擾,豈非更佳。”

姚歡聞言,忽然之間覺得一絲兒別扭,這不就是偷偷摸摸養外室?

只是又往曾四郎面上瞧去時,見他說得一本正經,倒好像搖身一變成了李師師的親友團成員,理智地為她謀劃將來、祝她前途順利似的。

姚歡遂想,此時畢竟還是千年前的封建時代,像李師師這樣出身的女子,要麽入室做個小妾,要麽在外頭做個別宅婦,也確是人們視為尋常的出路,曾緯發了如此議論,不可用千年後的女權主義視角來看他。

姚歡於是不鹹不淡地附和了一聲“四叔說的也有理”

曾緯見皎潔月光的清輝,淡淡地籠著姚歡,令她咬著嘴唇沉思的模樣,看起來更為純凈可愛。尤其是她的嘴唇,嘴角往粉腮延伸的地方,赫然還粘著一些酪酥,逗得人忍不住想擡手幫她撫去

曾緯一時心潮蕩漾,那日暗會張尚儀時的異樣感覺,又洶湧而起。

他正盤算著如何再說幾句若有深意的款曲之語,二人身畔的一小片密林裏,突然傳來呼啦啦的異響。

雲山小築,雖然地處開封內城東南角繁華的上清宮附近,卻是庭院深深的格局,占地頗大,通向後門的小徑兩旁,皆是枝繁葉茂的林子,縱然滿月的晚上,打眼瞧去,也很有些陰森之意。

姚歡唬了一跳,轉頭去探究時,曾緯已伸出手,一把拽過她來,往自己身後藏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