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剛搭上的甲方,就這麽沒了

李師師盯著姚歡。

“這小娘子居然能睡著不過,也是,她是曾樞相家的義女,怕甚麽。”

正在打盹的姚歡,則是被一陣食物的香味惹醒的。

她本來睡眼惺忪,但看明白案幾上的食物後,噌地坐直了身體。

這是海陸空版豪華面疙瘩?

但見一只鑲著銀邊、以遮擋芒口的定窯白瓷扁盆裏,象牙色的、搓成魚兒似的面疙瘩上,鋪著淡黃的蛤蜊肉、淺粉的兔裏脊條、鮮紅的鵪脯絲,水族、走獸、飛禽的不同肉類燉煮在一塊兒,散發出層次豐富的濃香,教人恨不得把頭都埋進去,大快朵頤一番。

同時,在食盆邊,還擺著兩碟精致的小點心,一碟看著就像糯米菓子倒也罷了,另一疊才吸睛,乳白色一堆螺髻似的,和後世的裱花奶油沒有區別。

姚歡湊上去聞了聞,還真是牛乳!

看來,此前在開封大街上看到的那些面點上的乳白或淡黃裝飾物,應該就是宋人制作的奶油酥。

李師師見姚歡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溫柔道:“姚娘子,沒見過酥油鮑螺?”

姚歡立刻意識到,既然大街上也有,這種泡芙似的頑意兒,在北宋應該不稀奇,自己一個做飯食行的、若說不曉得,豈非大破綻?

她於是訕訕應道:“酥油點心自是見過的,但俺們做腳店飯鋪的,哪見過做得這般精致的。”

李師師方才差點兒就沒命了,對姚歡的感激盈於肺腑,遂誠懇對姚歡道:“這是我們院裏常做的點心,姚娘子嘗嘗吧。不必管我,我,我吃不下。”

姚歡瞥一眼窗外天光日影,估摸著已經是酉初的晚飯時間,難怪自己餓得心慌。

這一覺睡得還挺長。

她於是也不假客氣,先撈了個酥油泡芙一口吞下,迅速地墊墊饑,然後給自己舀了一大碗面疙瘩。

並且認真仔細地挑挑撿撿,把蛤蜊、兔肉、鵪鶉每樣都兜了些,組成海陸空三軍儀仗隊似地,鋪滿自己那碗疙瘩湯。

這是一個吃貨的自我修養。

李師師瞧著她,從微感詫異,到覺得有趣,整個下午被姜太公關在這裏的惴惴不安,稍稍緩解了些。

姚歡吃了幾口海陸空,瞄到李師師的模樣,把剛夾起的一顆蛤蜊放回碗中,寬慰道:“師師娘子,你不用擔心。不是所有看到殺人的人,都會被滅口的。劉將軍殺的是西夏探子,說不定,他巴不得你我這樣的開封良民,出門幫他說叨說叨。大宋士看重好名聲,武將就不看重了?男子好名,都一樣,不管是舞弄墨的,還是舞刀弄棒的。”

李師師道:“姚娘子所言,是有幾分道理,但你聽方才他們說的,哪裏是殺個宋軍裏的奸細那麽簡單,不然,為何去請章相公?又為何還去請曾樞相?我與你不一樣,你是良籍,頂著為西軍將校守節的名聲,又是曾府的義女,被那劉少帥莫名其妙地扯進來,說不定,曾府還反過來寬慰你幾句。而我,比姜太公和幾個護院看到的情形都多,章相公定是要計較一番如何處置的。”

她毫不掩飾地說了一通,倒是釋放了些緊張情緒。

她於是也挪過來,撚起一只酥油泡芙吃了,繼續向姚歡道:“丟性命,確實不至於,但我亦不願,因了此事,就被章相公帶回府裏,再見不得外頭的風景。”

姚歡聽她說得交心,也湊上去道:“去王公貴胄、朱紫大臣府裏,有甚麽不好呀?吾家昨日在王駙馬府裏做炊事,他家有位叫翠袖的唱歌娘子,連詞壇的幾位大家,都捧著她。”

李師師聞言,眼睛一亮,神色終於舒展開來:“呀,你說的翠袖,她是我的結拜姊妹呢!我二人從前一道學的音律,她學琵琶,我學琴。”

姚歡心道,有戲!

人和人之間,不就是這麽三分緣分、五分攀談、七八分意氣相投,換來十分真交情的麽。

誰說圈子不同、不必強融?

從剛才李師師表達的意思來看,她好像,也挺熱愛自由的。即使在庵酒店裏,憑著歌藝、不必賣身,也不是沒可能。這樣的想法,很不錯呐。

所以圈子是小問題,三觀合拍,才是交往的前提。否則都是塑料交情。

姚歡正想繼續與李師師邊吃邊聊,講話題引到把自己發展成妓院的夜宵供應商上,虛掩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歡姐兒!”

頭一個邁進屋裏的,正是曾緯。

他壓著嗓子、但一聽就浸透關切的喊聲,以及那劍眉下投過來的暗夜星辰般的明亮目光,結結實實地給了姚歡一個激靈。

姚歡也不知怎地,放下筷子,騰地站起來,如見到摯親的孩子一般,就迎了上去。

急急邁了幾步,陡然意識到,自己也是個成年人,這腔調略誇張了些,忙煞了車,向曾緯屈膝福禮,一本正經道:“見過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