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大宋第一駙馬

年近五十的駙馬王詵,由妾氏李淑月陪著,大步往前院走來。

駙馬都尉這個名頭,王詵得了又失,失而復得,個中滋味,令他在二十幾年的人生裏,常常百感交集。

年少風流、鮮衣怒馬的時候,他根本不稀罕做什麽駙馬。

他本就是太原王氏後裔,父親乃大宋開國功臣王全彬,這樣如假包換的貴族公子,自身又武雙全,很難自願地接受入贅帝王家的命運倘使不做駙馬,他完全可以擁有風光霽月的仕途。

然而,木秀於林,風,未必摧之,趙宋皇室的繡球,卻二話不說地砸之。

神宗皇帝,下令王詵尚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從小生活在父母恩愛、兄長疼惜的氛圍中,性子溫柔雅,也和王詵一樣喜愛丹青詩詞。所以起初,王詵倒還意外地領受到琴瑟和鳴的伉儷生活。

好景不長,沒過幾年,他們的兒子因病夭折了。公主悲傷過度,身子更見虛弱,再無所出。

大長公主主動給駙馬張羅了兩三位妾氏,不願因自己的情形令王家斷了香火。

這聽來開明大度的舉動,卻拉開了他們姻緣變化的序幕。

而立之年的王詵,看到與自己同齡的貴族與朝臣子弟,或者哪怕那些來自鄉野、鞋上還沾著泥巴的外鄉考生,紛紛在進士及第後出任各級官職,自己則因身為外戚、永久地失去了在政壇大展宏圖的可能。

他沉入一張交織著羨慕、不甘、頹喪的心緒之網裏,嬌妾美姬的到來,則加劇了這種但願長醉不復醒的麻醉效果。盡情地享受溫柔鄉的迷夢,瘋狂地收攬前朝的名家畫作,美色與物華,成為王詵傾心追求、用以療愈心底深處的痛苦。

此時,大長公主的乳母,卻跳出來扮演了一個非要斷家務事的父母官的角色。她一廂情願地替公主感到委屈,又想方設法地指示跟著公主來到府中的內侍們去找王詵妾氏們的小錯小差,借機要求公主予以責罰。若公主欲息事寧人,乳母便遣內侍告到高太後和官家跟前。

王詵怒火中燒。

反正是公主點了頭的,他幹脆又納了五六個美妾,仿佛要將因做了駙馬而錯過仕途的懊喪,通過納妾這件事徹底地發泄出來。

恰逢烏台詩案,蘇軾身陷囹圄,與之素來交好的王詵亦受牽連。次年,公主病逝,神宗皇帝親臨吊喪時,乳母哭鬧告狀,歷數駙馬的種種無狀之行。王詵終於被貶往均州。

從東京的奢華天地,來到湖北漢江畔,雖然王詵在此謫居三年間,畫出了流芳後世的煙江疊嶂圖,但他也在長夜無眠之際,深刻理解了至高無上的皇權的威力。

他本質上是個依仗廟堂之高、享慣了錦衣玉食與各種特權的二代,而不是能居江湖之遠、在冷清中保持青竹氣節與霜菊傲枝的人。

他要回京!

與做了駙馬而失掉坦蕩仕途相比,不做駙馬而失掉紙醉金迷的生活,更令王詵無法接受。

三年後,神宗駕崩,太子趙煦登基,祖母高太後臨朝輔政。

高太後是舊黨的支持者,作為具有相當地位與見識的女性統治者,她也遠比乳母更明白大長公主的真實想法。在高太後的授意下,趙煦下詔,恢復王詵駙馬都尉稱號,改知登州,繼而允其回到開封城。

王詵改變了許多。

當年惹怒神宗皇帝的八個姬妾被配往軍中做了風聲婦人,王詵吃了教訓,看著空蕩冷清的駙馬府,只新納了兩位妾氏。其中,那個叫李淑月的,來自城西有名的裱畫世家,姿色中等,卻很懂些丹青意韻,納這樣一個女子入府,王詵足以向天家證明,自己不再耽連美色,不過是,既然此生不再娶妻,便找個能一道賞賞金石書畫的伴兒吧。

李氏氣度嫻雅、渾無妖媚俗色,日見一日地得了王詵喜歡,府中大小雅集,王詵幾乎賦予她女主人的身份。

今日,公主乳母一到府門口謾罵,府裏的總管事徐翁就慌忙來報給正在準備畫作的王詵和李氏。

任哪家哪戶,開門迎客之際,門口卻蹲個煞星,都是忌諱的呐。

但王詵想著,這位老祖宗來鬧,也非第一次,以往讓她撒夠了氣也便無甚下了,何況才辰時中,離賓客們登門還早,王駙馬便也未太當回事。

不料,竟真的差點出人命。

走到正院通往西邊園林的月洞門外,王詵和李氏,看到沈家的人,恭恭敬敬地候著。

主人駕到,高俅忙引著眾人行禮。

王詵點點頭,李氏上前,滿面慶幸又感激的神色,作為女眷替家主向姚歡道謝,又對沈馥之說了些幾句,無非是好福氣,家中有這般相貌上乘又明敏果決的孩子。

沈馥之向來拋頭露面慣了,最是識得場面上的分寸,她們今日是來做宴飲席面的,外甥女姚歡出手救人,當然是避免了駙馬府惹上一樁麻煩,但那公主乳母,原也是令駙馬府尷尬之人,此刻最好莫再多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