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吃瓜發糖

姚歡攜著姚汝舟,跟隨邵清過了橋,往南來到撫順坊。

今日天氣當真照應人。

說來已是大暑,烈日卻恰巧叫氈毯似的一大片厚雲,遮了個嚴嚴實實。

開封城東南角的撫順坊,又是個密植古槐的所在,道路兩旁的槐樹枝繁葉茂,冠如巨傘,濃蔭慷慨地投射下來,為路面進一步降溫。

忽見路邊,兩個廂軍小卒打扮的郎哥兒,一左一右,守著一口井。

那井,不像民宅私井那般圓口窄小,而是四四方方一大塊,井邊的長度目測有兩株槐樹那麽寬,周遭擺著好幾只吊桶,可供四五人同時打水。

姚歡盯著井,看了好幾眼。

這就是清明上河圖中畫的“官井”了。在人口達百萬的開封城裏,飲用水是個不能忽視的大問題。京城雖然有汴河、蔡河等四條河蜿蜒穿過,其中卻只有金水河可以作引用水源。

在並非家家戶戶都能鑿得起私井的情形下,為了保證飲用水的安全,天子特別下令,將金水河自皇城引入廓城範圍,由開封府在城中各個區域開鑿了三百多眼水井,分派專門的軍士或小吏看管,維持百姓取水的秩序。

姚歡專注看井,弟弟姚汝舟看的卻是西瓜。

撫順坊的主路寬過五十步,官府允許百姓在兩邊借道做小買賣。此季恰是西瓜大熟、供應充足的時候,離官井不遠處,瓜販正將西瓜從盛了冰涼井水的木桶裏撈出來,揮刀對剖,但聽“啪啪”數聲,一塊塊瓜瓤鮮紅水靈的西瓜,就擺滿了簡易的木板小攤頭。

現殺的西瓜,那股子純天然的清甜香味兒,最是教人挪不動步子。

“哥兒,吃塊瓜吧,五錢,過了時令,五貫也吃不得這新鮮的。”

眼色敏銳的瓜販,招呼著姚汝舟。

姚歡晨間遇到邵清後,依了他關於姚宅糾紛的建議,帶著小汝舟跟隨他步行到撫順坊,身上卻沒帶半個銅子兒,只得哄弟弟:“待咱們將事辦妥,阿姊回宅取了錢,買給你吃。”

瓜販未聽見,仍發動第二輪營銷話術:“哥兒真俊,像年畫上的仙童似的,哎,也是官人和娘子都是好相貌的緣故,才生得這般體面的娃娃。官人也給娘子買一塊瓜吧。”

姚歡頓時發了窘。

又暗自吐槽,這要是擱古裝劇裏,得是多濫的梗啊。

在前頭引路、始終離她姐弟倆隔著五六步的邵清,聞言駐足,回首時卻面色坦然,伸手往纻絲涼衫裏掏錢袋,一邊向那販子道:“要三瓣瓜。”

不料邵清話音剛落,小汝舟卻斜了他一眼,向阿姊姚歡道:“俺有錢。”

說著掏出早上送別楊管家時得的銀角子,捏出一個來,遞給瓜販:“那是俺家郎中,你賣瓜便是,莫亂說話。”

瓜販但凡能有買賣開張,哪管眼前的男女是夫妻還是賓主,只笑呵呵地應著,又一看小汝舟掏出的竟不是銅錢,抱歉道:“哥兒真是富貴家的公子,三塊瓜不過十幾,你拿銀角子買,俺哪找得出呀。還是,還是讓貴府的郎中將錢出了吧,貴府從他醫資裏加上便是。”

汝舟一聽,搞了半天還是得求助於自己不太待見的邵郎中,一時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算有瓜吃,嘴巴也撅了起來。

邵清暗笑,看這姐弟倆,一個面色微赧,一個嘟著嘴,各有各的可愛。

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再看看眼前兩張面孔,內心深處湧上一陣暖意。

大半個月前惦念驟熾、去叩開沈家的院門時,邵清確實沒有想到,姚家大娘子好像變了個人。

他原以為此情慢慢也就淡了,卻未想到,那雙眸光再無淒愴之色的眼睛,那份摻著好奇與戲謔的笑容,總在腦海盤旋不去。

這或許才是她本來的樣子,質樸可人,如草原上的小鹿,如林間枝頭的山雀,如莽莽青山下,一泓活潑潑的泉眼。

而她與他說話的模樣,軟軟糯糯的,又教他覺得親切,與他從少年時就習慣了的冰冷堅硬的生活,有天淵之別。

邵清漸漸明白了,過去一年他思念這位姚姑娘,是覺得她與自己很像。

而過去的半個月,他放不下她,是因為莫名覺得,她能給他不一樣的力量。

邵清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子讓男子有這般奇特而溫暖的感覺,比愁弱憂傷、尋求護佑的樣兒,更教男子渴慕。

於是,他在半個月裏,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他真的還想繼續試試,不願就這樣放棄與她相伴共度的可能。

“喀嚓。”

姚歡咬了一口瓜,舔了舔被甘甜的汁水滋潤得透透的雙唇。

她偷眼覷著邵清和小汝舟,倆人也在專心吃瓜,方才小小的尷尬氣氛暫時解除。

汝舟看起來對邵清有戒心,是因為邵清糾正了他的“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