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邵清的刀(上)

“美團,你好厲害!”

姚歡盯著美團遞過來的雞爪道。

她主仆二人正坐在院中通風處,一人一把刀,給激涼了的雞爪去骨。

美團將沈馥之平時剞豬腰子和魚片的鋒利小刀給了姚歡,自己則操縱著一把砍豬骨的方片大刀,刀刃上端翹起,僅憑刃底的尖角,小心翼翼地劃開雞爪掌心的皮膚,挖出大骨。

饒是工具這麽不趁手,美團剔出雞爪大骨的速度,也比姚歡快不少。

得了姚歡的贊譽,美團倒也不過於自謙:“歡姐兒瞧俺的手法,是不是好像雕花匠?不過和巷子裏莆田來的陳木匠家的,還是不能比。陳木匠家專給琴案雕花,據說雕出的琴案,蔡尚書都遣人來買過。”

“蔡尚書?蔡京呐?”

姚歡漫不經心地問。

美團應了一聲。

姚歡腦中,用淺白的知識儲備推算了下,三十年後的靖康之恥時,汴京六賊之一的蔡京快八十歲,那麽現在的蔡京,還不到五十歲,正是官場上當打之年。美團叫他蔡尚書,他應已依附於新黨宰相章惇,做了戶部尚書。

美團又道:“做過蔡尚書家的買賣,陳木匠在巷子裏講話的調門都高了不少,牛氣哄哄的,二娘越發討厭他家了。哎,歡姐兒,你可千萬別告訴二娘,俺和陳木匠的小女兒偷學雕花的事。”

姚歡平靜道:“咱們都是經商的人家,接了貴人家的買賣,四處說叨說叨,漲漲自家招牌的威風,原也是常理。”

美團擡頭望著姚歡:“俺家二娘不是小氣,嫉妒街坊攀上了高枝兒。二娘是覺著,蔡尚書會害了二姑爺哎不說了,俺一個下人,哪有資格說這些。”

姚歡敏銳地嗅到了信息投喂的味道,忙哄誘美團:“說嘛說嘛,有些前事,我真記不得,還怎生給姨父姨母說合。”

美團一聽,小主人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放下那把明晃晃的大砍刀,正要江水滔滔地來上一段大八卦,敲門聲忽然想起。

美團打開門,見是個面相好看但從沒見過的青衫郎君。

邵清作了個揖,三兩句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是二娘說過的救命恩人,先生快進來說話!”

美團瞄了一眼邵清手中提著的藥箱,頓時熱絡起來。

但她迎進邵清的同時,反倒把院門開得更大了些,還不忘照顧一下周遭鄰裏們的好奇心:“給俺家歡姐兒瞧病的郎中哩。”

邵清邁進院中,結結實實地撞上姚歡的目光。

姚歡為了試味,正將一只去了大骨的雞爪蘸上豆醬調料,快活地啃著。

乍見邵清,抓著半截雞腳的手忙從嘴邊放下來,但口中已有咬下的半截,一時不知是吐出來,還是繼續吃。

邵清見了姚歡這副情形,實也是微微一愣。

這小娘子,與從前相比,說不出哪裏起了大變化。不是因為半邊還未消腫的面龐,而是,眉眼間,神情裏,少了些東西,又多了些東西。

汴河邊拉她一把、為她瞧傷止血的那次,當然不是他第一回 與她相見。

相藍即相國寺,虹橋,以及姚家所在巷子的路口他在坐牛車來的路上,數著見過她的有限次數,回憶著她面上每次都若隱若現的淒清神色。

她出了那麽大的事,險些喪命,他除了心疼擔憂,竟還有幾分感激老天。

他終於可以合理地出現在她面前,讓她知曉他的存在了。

然而此刻,眼前的姚歡,驀地讓邵清有種找錯人的古怪感覺。

這種詭異的驚訝,令邵清的頭腦產生了須臾的木訥,他脫口而出道:“哦,你吃,繼續吃。”

姚歡越發尷尬,她微微側過身去,迅速地咀嚼一陣,掩嘴吐出細碎的雞骨頭,起身扔到簸箕裏,方又垂著頭過來,向邵清施禮。

邵清稍稍醒悟,想來自己心緒起伏,眼前這姚氏又有何辜,她知道什麽呢。

邵清於是按捺下自己的差異甚至失落,以醫家的審視目光,瞧了瞧姚歡的前額與鬢角,又瞥了一眼她的手指,欣然道:“今日也是巧,在下出診路過,於茶鋪聽到茶客議論姚娘子的義舉,方知娘子與姨母竟就住在巷子內,便來瞧瞧娘子的傷。皮外傷未消腫,倒不是大礙,娘子的手腳,可都能活動如往昔般靈活?”

若在上輩子的現代社會裏,姚歡一定會忍不住揶揄:“我都能坐著啃雞爪、站起吐骨頭了,還要再怎麽靈活?”

但她很快憋住性子裏的逗趣習慣,低眉順眼緩緩道:“昨日下地便不昏了,走路取物都尚好。”

邵清點點頭,從藥箱裏取出一瓶塞著淺紫綢布的瓷瓶,放在石桌上。

“這是白礬、麝香、北遼的紅花,加上春釀酒搗成的傷藥,娘子塗在額頭,敷以帛巾,每日早晚換藥,堅持一旬,淤青盡散,面上應也不會留下疤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