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趙疏聽是德榮也進宮了,心境為之一寬。

他一直獨居深宮,若說與誰親近,除了榮華長公主,只有謝容與了,只是謝容與生性清冷,洗襟台坍塌後,心緒幾不外露,好在常年伺候在他身邊的德榮溫和善言,偶爾德榮說起他們在宮外的經歷,趙疏也是愛聽的。

德榮是宮外人,能進到禁中已是破例,如果謝容與不在,他甚至不能在昭允殿留足一個時辰,趙疏到的時候,德榮正欲辭去,見了皇帝,連忙行大禮,“官家。”

趙疏將他略扶了扶,囑他跟自己一起進了暖閣。長公主見趙疏一身風露,心知他是直接從宣室殿那邊過來的,這麽晚了,想必連晚膳都沒用,都說皇帝享萬人供奉,極尊極貴,可趙疏做皇帝這些年,長公主只覺得他比尋常百姓還要辛苦,當即吩咐人去被膳食。

阿岑上來為他去了龍氅,趙疏屏退了曹昆德和墩子,接過長公主遞來的姜湯,“姑母怎麽進宮了?”

“不進宮難道一直在公主府閑著,你和與兒這樣辛苦,姑母看著心疼。”長公主道,“再說元嘉月份大了,許多事打理起來不便,你這後宮再冷清,好歹也是一座宮所,太後禮佛不問世事,余下幾個嬪妾,你恐怕連她們長什麽樣都記不清,眼下這個當口,這後宮的事我不幫你,誰來幫你?”

趙疏吃完姜湯,撩袍在暖榻的一側坐下,“表兄也一起回宮裏住嗎?”

謝容與自小封王,照說十八歲就該開衙建府,但是洗襟台坍塌,修建王府的事也耽擱了,他在京一直沒有自己的府邸,這回回京,也是暫住在公主府。

長公主淡笑了一下:“他不來。”

德榮適時解釋道:“官家,小的今日進宮,正是與夫人說這事呢,殿下不跟著進宮,打算搬去江府。”

長公主道:“他父親和江逐年是莫逆之交,江家算他半個家。何況,那是他成親的地方,他雖然嘴上不提,我知道他在想什麽,那溫家的姑娘許久沒有消息了,她不是京中人,如果上京,只能去江家找他。”

他在等著她呢。

趙疏聽了這話,稍稍一愣,隨即了然地點頭,“表兄這些年,學為洗襟,病為洗襟,險些身家性命都要折騰在了洗襟二字上,好不容易多出來這麽一個牽掛,其實是好事。”

下頭的侍婢上了晚膳,就擱在暖榻的方幾上,菜肴不多,都是趙疏愛吃的,長公主雖然吃過了,還是命人拿了碗,陪趙疏用膳,期間問,“案子辦得怎麽樣了?”

這是趙疏唯一一個不必“食不言,寢不語”的地方,擱下玉箸,拿布巾揩了揩嘴,“已經梳理得差不多了。”

他提起這個,眉間就湧上愁緒,“適才朕還和三法司說這事呢,案情雖然明白了,也不是沒有疑點,其中一個,曲不惟拿來販賣的名額究竟是從哪兒來的。誰都知道洗襟台名額的源頭是翰林,今天三司也提議說徹查翰林,可是……雖然眼下案情的具體細節沒有外露,但是‘洗襟台名額買賣’這七個字,已在京中士人裏引發軒然大波,不少士子包括朝中的士大夫出聲質疑當初洗襟台修築目的,甚至開始反對重建洗襟之台,如果在這個時候,朝廷徹查了翰林,查到了老太傅身上,普天下的士人乃至於百姓,必將人心惶惶……”

這些話即便說給長公主聽也無用,一個深宮婦人,能想出什麽法子。

但長公主知道,趙疏需要說出來,這些事在他心中積壓得太久,壓得他夜不能寐,是故她才有此一問。

“……眼下曲不惟也許有把柄在章鶴書手中,寧死不願招出章鶴書,朕也知道想要真相,必須當機立斷,但朕是皇帝,每做一個決策,必須考慮後果。表兄或許看出了朕的顧慮,三法司說想查翰林,他力排眾議將此事壓後,今日去禮部徹查當年士子登台的名牌了……”

長公主聽了趙疏的話,說道:“不必操之過急,這幾年你一路行來,每一步都艱難,每一步卻也堅定,姑母看在眼裏,姑母相信你不是做不出決定,只是心中尚有權衡,待到再走幾步,柳暗花明,你自然知道該怎麽辦?”她說著一嘆,“你說與兒學為洗襟,病為洗襟,你又何嘗不是?我年紀大了,許多事早已看開,只盼著你們都別太為難自己。”

趙疏聞言,心安了不少,暖閣著焚著促人安寧的沉水香,趙疏安靜地用完晚膳,對德榮道:“德榮與朕說說表兄在陵川的事吧,表兄回京後,朕與他兩廂繁忙,還不曾聽他提過。”

德榮依言點頭,“小的是五月中旬,從中州趕去陵川的……”

陵川的經歷真要說起來,那就沒個頭了,但趙疏還有政務要忙,朝中的事務不是只有洗襟台這一樁,今日買賣名額的案情梳理完畢,奏疏依舊堆滿了會寧殿的案頭,趙疏在昭允殿多坐了半個時辰就辭去了。他走了,德榮自然不能多留,小黃門引至四重宮門之外,籠著袖子在夤夜中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