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巡帳的是京中軍衛,嶽魚七是故沒有多留,很快避了出去。

他沒有走遠,就在附近一株樹上守著,直到翌日天明,軍衛撤了出去,嶽魚七再進到帳中,沈瀾已經死了。

洗襟台意外坍塌,幸存士人本該盡力救治,可是其中一名士子卻被毒害身亡,嶽魚七心中浮起層層疑雲。他很快找到齊文柏,一方面徹查沈瀾之死,另一方面,為了完成沈瀾的心願,去尋沈瀾口中的小女。

出乎意料地,據戶籍所載,沈瀾並沒有女兒。

他早年喪妻,後來甚至沒有續弦,半生無所出,哪來什麽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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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文柏道:“這事越是蹊蹺,越說明裏頭有文章。在下於是派人暗中查訪,終於在是年九月,查到了沈瀾之女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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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的確有一個女兒,名叫菀菀,是他的亡妻所生。而他的亡妻在生女兒時難產去世了。

要說沈家,祖上做的是字畫買賣,也算東安大戶,可惜到了沈瀾這一輩,家業日漸衰敗。沈瀾與亡妻白氏的親事,家中的祖輩本來是不同意的,說白氏福薄命苦,八字與沈家不合。但沈瀾與白氏青梅竹馬,相愛甚篤,在沈瀾的堅持之下,白氏到底還是過了門。

白氏當真命苦,生下小女菀菀的當夜,還沒來得及與女兒見上一面,就咽了氣。再後來,也不知道是這個陰時陰刻出生的女兒菀菀易招災禍,還是沈家本來時運不濟,家中祖輩相繼過世,家業也一落千丈,三房老幺出生不過一月,一場急病早夭了。家裏的長輩執意說這一切都是菀菀的錯,找算命的來給她披字,算命的也說,菀菀克親斷財,她的生母在生她當夜而亡,這就是最好的例證,沈家於是生了要把菀菀送走的念頭。

所幸陰時陰刻出生的孩童,也是有好人家收的。命理上有個說法,有的人家福運太旺也不是好事,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得找陰時生人來壓一壓。

而當時在東安,恰好有一戶尹姓人家想收養一個陰時出生的孩童,沈家於是就把菀菀送去了尹家。自此菀菀就不叫菀菀了,她改姓尹,喚作尹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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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弛聽到這裏,愣道:“這麽說,婉婉其實不是我的親妹妹,她姓沈,是沈先生的女兒菀菀。可是這一切,為何從沒有人跟我說起過?”

齊文柏嘆道:“要說起,該從何說起呢?這個沈瀾啊,他就是一個情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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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瀾是個情癡,一生只愛了白氏一人。

娶回白氏當夜,他就跪在祖宗祠堂裏立誓,說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納妾,要與白氏一生一世一雙人。白氏在世時,他二人同進同出,恩愛情篤。後來白氏過世,他的悲痛可想而知,聽說他為白氏守靈,幾乎不吃不睡,不到一月整個人瘦脫了形,若不是家人把尚不足月的菀菀抱到他跟前,他已欲隨白氏而去了。

此後,沈瀾便將一生之愛傾注到了小女菀菀身上,親自教她長大,從不因她是一個女子就束縛她,她喜歡畫畫,他便教她識丹青,教她念書認字。

若不是因為家中祖輩以死相逼,父母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沈瀾是說什麽都不肯將菀菀送走的。

時年沈瀾已有了舉人功名,正待朝廷分派試守,菀菀離開後,沈家的一切似乎都在好起來。

沒想到弄巧成拙,沈瀾在打聽到菀菀被送去了尹家,而尹家彼時正在招教書先生,居然不肯做官了,轉頭去了尹家,稱是願做尹二少爺的開蒙先生,只求在授學時,能見到他的菀菀。

沈瀾與菀菀父女離分,尹老爺不是沒有惻隱之心的,再說沈瀾一個舉人,願作尹弛的教書先生,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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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殿下一定質疑過,沈瀾一個舉人,何故不做官卻要去當先生,何故在授學時,願意捎上一個小姑娘,又何故會教這個小姑娘與尹二少爺一同學畫呢?緣由就在這裏。因為尹婉就是菀菀,她是沈先生的親生女兒。”齊文柏道。

說著,他又是一嘆,“也許是天意吧。尹二少爺與菀菀一樣,竟也是個天生的畫癡,沈瀾又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認為常人不該死讀書,要按照自己的心願而活,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才夠痛快。是以反將課業拋去一邊,專心教尹弛與尹婉丹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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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好景不長,尹弛苦學丹青一事,到底被尹家發現。尹老爺雷霆大怒,認為是沈瀾耽誤了兒子,非但攆走了沈瀾,擔心有尹婉在,會影響尹弛考功名,就讓尹婉搬去了歸寧莊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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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老爺悔道:“說起來,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賴我彼時太沖動,太過一意孤行,其實沈先生當時勸過我,他說人這一生,並不是只有考取功名這一條路可走的,若能在喜歡的事上有一番作為,至少自己心裏是滿足的。就譬如築匠溫阡,曾經也是進士之才,可他後來苦心鉆研營造修築之術,眼下不也成了人人敬之的大築匠?沈先生說,人這一輩子,最難得就是按照自己的心願而活,尹家有條件,弛兒也肯吃苦鉆研,何故不讓弛兒攻於丹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