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張遠岫,這是誰?”

青唯坐在桌前拆禮匣,翻到一張帖子,上頭“安平無疾”四個字寫得工整錦繡。

她這一病愈,短短幾日,收到的禮帖如冬日雪花,禮箱禮匣在屋中堆放不下,江辭舟把書齋劈了半邊給她,方便她將禮單謄寫成冊。

送禮的人她大都識得,再不濟也聽說過,只這一張生名字生字跡,她全然不曉得來由。

江辭舟在書齋的另一側看賬本,聽了這話,順口應她一句:“是張家的二公子。”

這句等同於沒說,德榮接過話頭:“當年領著士子投江的士大夫張遇初,少夫人可聽說過?”

青唯道:“聽過。”

“正是張遠岫之父。”德榮道:“說起這個張遠岫,其實是個苦命人。張遇初投江死諫那年,他尚是四歲稚兒,上頭還有個兄長叫張正清。昭化十二年,先帝修築洗襟台,張正清因為出身,被翰林欽點登台,後來洗襟台塌,張正清陷在殘垣下,沒能救出來。張遠岫母親早逝,先後喪父喪兄,著實可憐,也正因為此,翰林的老太傅覺得愧對他,把他接到身邊教養。他也爭氣,嘉寧年間,朝廷就開過一次科考,他二甲登科,入翰林做了半年編修,之後被發去寧州試守,聽說前幾日剛回來。”

青唯聽了這話,點了點頭,跟桌前執筆的留芳道:“記下吧。”

送她的禮她沒細看,左右這些禮說是給她,實際上是借她名義送給江辭舟的。巡檢司案子剛結,翰林詩會將近,朝中人盯著新風向,前幾日帝後的禮一到,江府門前的禮車就絡繹不絕了。

青唯的心思在江辭舟手裏的賬本上,她對留芳和駐雲道:“這禮單你們記就好了,不必再報給我。”隨即繞去書房另一側,問江辭舟,“怎麽樣?”

江辭舟手裏的賬本正是何鴻雲買賣夜交藤的那本。

他幾日前就從藥商王家拿到了,這幾日翻來覆去看了數遍,唯恐有遺漏,但無論怎麽看,這本賬冊只能證明何鴻雲授意林叩春囤藥,不能證明他從洗襟台昧銀子。

江辭舟將賬本放下,問朝天:“鏢局那邊怎麽說?”

“還在查。”朝天道,“跑馬到陵川要些時候,早上屬下去找祁銘打聽,說什麽還要看當年何鴻雲走的是明鏢還是暗鏢,不一樣的鏢,查法也不一樣。”

“明鏢暗鏢?”

“這我知道。”青唯道,“說白了,明鏢價格低一些,光明正大地發貨,運鏢人可以查驗貨物;暗鏢價格很高,運鏢人也不能驗貨,貨物一到,拿銀子走人,從此封口,絕不對人提起此事。何鴻雲發銀子這趟鏢,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暗鏢。不過他這暗鏢,可能還有點不一樣。”

明鏢暗鏢是行話,行外人很少知道,但嶽氏祖上草莽出生,做過各種營生,嶽魚七早年幹過最正經的事就是幫人護鏢,青唯拜他為師,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通曉門道。

她拿過江辭舟的筆,在桌前抹平一張紙,“這事兒你們該早問我啊,省得兜一個圈子。”她在紙上寫下一個“京”字,一個“徐”字,“你看,當初買木料的銀子,是由京裏撥去陵川的,共計五十萬兩,這是買好木料的錢,是官銀。但是徐途賣的是次等木料,他的木料可能只值一半價錢,所以他拿到五十萬兩,刨開盈利,把余下的二十萬兩給何鴻雲,這是不是就等於幫何鴻雲洗過一回銀子了?”

朝天道:“這我們都知道啊。”

“不止呢。”青唯道,“只洗過一回的銀子,太好查了,所以有的暗鏢,還幫人做洗錢的生意。就是勻出的這二十萬兩,拿去別的買賣裏攪合一通,等徹底幹凈了,才到鏢局裏裝箱。暗鏢通常都是些不幹凈的勾當,幫忙洗錢的和發鏢的一般是同一人,就是為了東窗事發方便封口。

“何鴻雲這趟鏢,肯定是暗鏢,洗襟台這事兒這麽大,當年的發鏢人早就被滅口了。你們要想查出點什麽,不能找鏢局——”

“要去查那筆洗錢的買賣。”江辭舟聽明白她的話,拿過她手中的筆,在紙上又寫下一個“何”字,在“徐”與“何”之間連上一條線,將筆一擱,指尖點了點這條線,“得找找這裏頭有什麽。”

青唯道:“對。”

朝天感慨道:“少夫人懂得真多。”

江辭舟十指相抵,注視著紙上的線:“五年前的買賣,不好查啊。”

“是不好查。”青唯往江辭舟桌的沿上一坐,“不過天網恢恢麽,只要做了,一定會留下痕跡,不說別的,何鴻雲肯定清楚他自己究竟幹了什麽勾當。”

“少夫人。”

青唯與江辭舟這邊說完,那頭駐雲喚道。

青唯躍下桌沿,:“怎麽?”

駐雲打開兩只禮箱,將裏頭的物件兒一樣一樣取出來,“別的禮少夫人可以不放在心上,這兩份是官家與皇後賞賜的,少夫人可一定記好了。今夜翰林詩會,少夫人是女眷,要跟皇後與諸位夫人另坐一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