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為青唯沐浴很費功夫。天涼了,她又在病中,得先拿炭盆把屋子烘暖了,才敢為她寬衣。

江辭舟耐心地等屋子變熱,把青唯抱去浴房。沐浴的時候,他並不守在一旁,將青唯交給留芳和駐雲,就退回屋中了。

浴房那頭傳來水聲,黃昏的光順著門隙一寸寸消退,等到天徹底暗下來,浴房那頭傳來一聲:“好了。”

江辭舟拿著被衾去接,青唯已經穿好了中衣,他把她裹在被衾裏,抱回榻上。

她的頭發還是濕的,江辭舟順手撈了條布巾,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一點一點為她擦幹。

他是金尊玉貴的出身,這輩子還沒照顧過人,近日學起來,覺得並不太困難。

青唯的頭發非常多,密且柔韌,常言道青絲如瀑,大概就是她這個樣子。

但她這幾日卻肉眼可見地瘦了,除了每日一小碗清粥,醫官不讓喂食,水也喂得少,說是怕病人噎著,江辭舟總擔心她這樣下去撐不住,等到夜裏近旁無人了,他便要喚她小野,想把她喊醒。

頭發擦幹了,江辭舟讓青唯靠坐在塌邊,輕聲喚:“小野?”

青唯沒反應。

江辭舟於是去打了盆水,溫聲道:“你那小瓶,裏頭不知裝了什麽,我擔心你這斑久了不洗,會傷著你的臉,今早醫官過來,便請他看了看。”

他從槅子上把小瓶取來,將青灰倒在水裏,隨後拿布巾沾了水,一寸一寸為她擦去,笑著說:“這醫官是這幾年照顧我的,口風很緊,你放心,他不會把你的小秘密說出去。”

屋中只點著一盞燈,床邊垂著紗幔,裏頭有些昏暗。

青唯一張幹凈的臉在這片昏色裏露出來,江辭舟安靜看著,笑容慢慢便收住了。

其實那回在東來順外,她撞灑他的酒,並不是他第一回遇見她。

江辭舟隱約記得青唯十三四歲的樣子,幹幹凈凈的,就和眼下一樣,好幾年了,她竟沒怎麽變。

當時是昭化十二年的秋,洗襟台剛改了圖紙,他領差去辰陽請溫阡出山。

說起洗襟台的選址,其實是有點由頭的。

長渡河一役戰亡的將軍嶽翀,出生草莽,一開始只是個山賊頭子。鹹和年間,他不忍見生民離亂,於是帶著手下投了正規軍。鹹和十七年,蒼弩十三部入侵,滄浪江士子死諫,嶽翀請纓禦敵於劼北長渡河外,最終以血軀守住了山河。

是故昭化十二年要修的這個洗襟台,既然取了士子投江的“洗襟”二字,選址就選在了嶽氏出身的柏楊山。

洗襟台最初並不是樓台,它喚作洗襟祠。昭化年間,國力日漸強盛,到處百廢待興,修一個祠堂麽,又不是造宮樓,朝廷便沒把溫阡往柏楊山派。

但是沒過多久,昭化帝改主意了。

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洗襟之祠喻意深遠,昭化帝盼著後人能承先人遺志,決定在原先的屋架上加蓋一層,將洗襟祠改作洗襟台,責令來年七月初九完工,到時還要在各地甄選士子,在樓台建好之日,以登高台。

有了士子登台這一說,洗襟台的修建一下子變得意義非凡,原先的築匠不便用了,朝廷要另請高明,昭化帝於是將這差事交給了一直以來給予厚望的小昭王。

那年謝容與剛滿十七,看了工部新改的圖紙,第一個想到人就是溫阡。

彼時溫阡正在中州督造一座行宮,謝容與給他去了親筆信,可是久久沒等來回音,派人一打聽,才知溫阡已於數日前忽然請辭,回了辰陽故居。

從京城去陵川,途中會路過辰陽,謝容與於是給辰陽去了一封拜帖,很快帶齊人馬上路。

溫阡的家在辰陽近郊的一座小鎮上,這是溫氏出生的地方,鎮上人多為匠人,鎮子傍山而建,跟青山融為一體,靈韻十足。

侍衛指著山腰上,一戶門前有溪流的人家,對謝容與道,“殿下,就是這裏了。”

聽到叩門聲,溫阡是親自出來應的門。他早就接到謝容與的拜帖,一直在等他,一見到他,立刻辨出他的身份。

等把人請進堂屋坐下,溫阡搓手立在屋中,幾度開口,又幾度把話頭咽下。

謝容與於是謙和道:“溫先生如果有難處,不妨與晚輩直說,說不定晚輩可以幫忙。”

“難處也說不上。”溫阡有些遲疑,“殿下有所不知,拙荊四個月前病故了,溫某此前在中州請辭,就是為了這個,眼下回家守喪尚不足一月,實在不好離開。”

謝容與愣住:“竟有這樣的事。”

“是啊。”溫阡滿目愧色,“拙荊一年前就病了,怕我在外牽掛,一直讓小女瞞著我。半年前她病勢式微,小女才匆忙寫信給我。只是那中州行宮建在深山中,路不通,信在路上耽擱了許久,等我看到,拙荊已病逝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