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曹昆德端著麈尾拂塵,悠悠地看著青唯。

片刻,他一笑:“誰知道呢。”

他折回身,繼續帶路,語氣不疾不徐:“五年前,他在洗襟台下受了傷,擡回宮裏醫治,太後憐他,把他當親外甥疼,這沒什麽。但是,江家祖上說到底,耕讀出身罷了,江逐年眼下也就是個六品編撰,這個江辭舟,沒有功名在身,憑著祖上恩蔭,照規矩最多給個閑差,但你看看他眼下在什麽位置?玄鷹司都虞侯。”

曹昆德冷笑一聲:“玄鷹司是個什麽衙門?那可是天子近臣!縱使沒落了,衰敗了,想要起勢,只要官家看重,花個幾年也就起來了。這個江家小爺,即便得了太後偏愛官家恩寵,坐到這個位子上,到底是不能服眾的,原以為官家還要提一個都指揮使過去壓著他,可這麽久了,官家一點動靜也沒有,就任他做了玄鷹司的大當家。所以宮中就有人猜,這個江小爺,究竟是不是從前那個江小爺?你想想,五年前,他都還沒及冠,半大小子一個,五年時間,想要在那張面具下換個人,並不難。”

青唯聽曹昆德說完,思忖一番,道:“我嫁過去這幾日,他每日都吃酒吃得爛醉如泥,昨日還沒忍住去了何鴻雲莊子,好像瞧上了一個花魁,似乎與傳聞中的紈絝子弟沒什麽兩樣,官家把他指去玄鷹司,也許只是憐他曾經在洗襟台下受傷?”

她說著,緊接著道:“不過義父提點的,青唯都記下了。我近日會仔細盯著他,一旦他有異樣,一定第一時間告知義父。”

曹昆德是入內省的都知,跟著皇帝的時候多一些,今日臨時調換到西坤宮來當值,為防旁人起疑,路上不宜於青唯交涉太多。

少時,西坤宮到了,曹昆德笑得和氣,細沉著嗓子喊:“江家少夫人到了。”

江辭舟正等在苑中棧橋上,一聽這話,大步過來,很自然地牽過青唯的手,把她帶至太後跟前行禮拜見。

太後今日又在觀鯉亭中喂魚,身邊依舊跟著何鴻雲,受了青唯的禮,她笑盈盈的,“子陵說你這兩日身子不適,一直在家歇著,你可好些了麽?”

青唯受寵若驚,福了福身:“回太後的話,妾身沒有不適,只是昨夜受了點涼風,眼下已沒好多了,多謝太後掛懷。”

昨夜江辭舟吃酒夜歸,太後哪有不知道的,青唯這話說出口,多少有點委屈意味,太後心裏頭明鏡似的,轉頭就責備江辭舟,“你也是,都成了家的人,做事也該顧念著你娘子。”

江辭舟合袖道:“太後垂訓,子陵記得了。”

青唯也不知道太後把自己叫進宮做什麽,按說昨晚在祝寧莊遭劫是江辭舟一個人的事,太後要關懷,也關懷不到她身上,總不至於要叮囑她管束江辭舟吧?瞧太後也沒這個意思。

青唯得了賜座,在亭中聽太後與何鴻雲江辭舟說往日閑事,一邊在心中暗自琢磨。

他們今日敘話竟敘得久,一直到月上梢頭了,才見一名小黃門過來,喚了聲:“太後。”

小黃門道:“稟太後,官家稱今日要歇在文德殿中。”

文德殿是當朝嘉寧帝的禦書房。

太後問:“他可說了原因?”

“官家只稱是奏疏太多,要夤夜批復。”

太後道:“知道了,你去吧。”隨後悠悠嘆了一聲。

太後這反應青唯看不明了,何鴻雲江辭舟這樣常來往宮中的倒是清楚。

今日是九月初一,按例每逢初一十五,皇帝都該去皇後的元德殿歇息。當今嘉寧帝與章皇後乃青梅竹馬,長大後成了親,照理應該姻緣和美,卻不知怎麽,漸漸疏離成了這樣,太後明著暗著撮合了好幾回,收效甚微。

不過帝後家事,哪容得上外臣插嘴,何鴻雲見太後著惱這事,先一步起身請辭,與江辭舟青唯一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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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西坤宮,何鴻雲問江辭舟:“對了,上回子陵說打算另設酒宴,要在我這裏借幾個唱曲的戲子,不知是哪日要借?”

江辭舟想了想,說:“三日後吧,屆時我在東來順訂一席。”

何鴻雲道:“好,我回頭安排。”

他嘴上說外借“戲子”,實際上借的是“妓子”,礙於青唯在一旁,改了稱呼。

青唯聽得明白,並不吭聲。

是夜時分,甬道裏吹來一陣寒風,何鴻雲覺得有些冷,這才發現忘了披薄氅,問身旁跟著的扈從劉閶,劉閶道:“出來時就沒見四公子手裏有氅衣,恐怕是忘在西坤宮了。”

何鴻雲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子陵且先行,我還得回去一趟。”

說著,掉頭往來路去了。

何鴻雲回到了西坤宮,並沒有在適才的池苑逗留,而是由一名小黃門引著,入了西坤宮的內殿。

內殿裏已焚起小爐子,爐火驅散秋夜的寒意,何鴻雲提著袍擺,快步來到翔鳳方座榻前,對著太後拜下:“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