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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丁溫柔地笑了,拉過三麗,摸摸她有點毛躁的頭發:你當演電視劇哪?

三麗說:可不是,咱們都是居家過日子的小老百姓,也沒有演戲的天份,那種拿日子當戲來過的是喬四美不是喬三麗,何況人家四美現在都不搞這一套了。一丁,這輩子,咱們就好好地過。男女之事,說句厚臉皮子的話,又不是沒做過,又不是新婚燕爾,孩子都這麽大了,再過兩年,你我都要做公婆了。

一丁低垂了頭,捏了一手的汗,囁嚅著說:還是離了吧三麗,離了咱們也是一家人,我認你做妹妹。

三麗用力地推開他:我有兩個哥,用不著你當我哥!

說著用力摔了門出去,那樣用勁,房梁上撲撲地落下灰來。

一丁歇了一會兒趕出去找三麗,她坐在小院子裏拿了小銀剪子剪一蓬種在柳條簍裏的菊花澇。

一丁蹲在她身邊,也不出聲,三麗哢嚓地剪著,把一筐子菜剪成了禿頭。

她記起跟一丁結婚的時候她也是種了這樣一大筐的菊花澇,她與一丁都偏愛這種清香的菜,打入新鮮的鴨蛋,做湯,涼透的時候,湯汁便成一種淡墨色,像是用毛筆沾了就可以寫出字來。

多年前的那一天,她也是這樣一剪子一剪子細細地把菜剪下來,一丁在一旁,也是這樣蹲著,輕言細語地安慰她:沒有關系的,我們慢慢來。

當時的三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過了那麽多年以前還是把小時候的那件事記得清清楚楚,一閉眼就好像看到那個老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遊走,他的小指上留了尖長的指甲,裏面嵌著黑黑的垢,那小指翹得老高,手心毛躁,全是汗,粘粘的。

喬三麗多年以來一直做著這個同樣的夢,循環著,沒有盡頭,像是她的腦子裏,有一部壞了個DVD機子,一直重復著這一個生命裏陰暗的片斷。

三麗的整個少女時期都不能忍受異性的觸碰,走在路上有男人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都會下意識地撣一撣被碰到的地方。

但三麗從不曉得這件事會影響到她的新婚生活,她與一丁,有相當長的時間裏不能完成夫妻生活。

三麗想,這世上,怕也只有這個叫王一丁的男人,會給她這樣的寬容這樣的愛護了。

他總是在她發夢的時候緊拉著她的手,在黑暗裏叫她,別怕別怕。她不要,他便也不要。只要她伸手,他總在她夠得著的地方。

在喬三麗的生命裏,有三個重要的男人。

那個做爸爸的,給了她黑暗。

做哥哥的,把她從黑暗裏救出來。

王一丁,給了她光亮。

她永遠記得最初兩個人相識時的情景。

那個時候,在技校,每到中午,大家把在學校食堂裏熱的飯盒拿到班上,忙不疊地拉響墻角的那個有線廣播喇叭,聽評書,嶽飛傳,還有長篇廣播連續劇《夜幕下的哈爾濱》,那年月,沒什麽娛樂,那麽半個小時,就是極致的快樂了。

可那一日,記不得是哪個冒失鬼,心急火燎地把那拉繩拉斷了。聽不成廣播,紡織班,一教室全是女孩子,除了亂叫頂不了什麽事。不知是誰叫:把機修班的王一丁叫來,他會弄。

於是喬三麗去了,忙忙地跑上三樓,推開機修班的門,問:哪個是王一丁?來幫個忙!

角落裏站起一個少年人,高大健壯,卻又不顯笨拙,包了一滿口的飯,兩頰撐得鼓鼓的,二話不說跟著她回班,拉過桌子,跳上去,三下五除二弄好了,一屋子的女生聽得滿意入神,三麗回過神來想要說聲謝時,叫一丁的人已經走了。

後來,再在校園裏遇上時,便有調皮的男生在一旁開玩笑起哄:王一丁,有人找!王一丁,有人找!

那日子,仿佛還近在眼前,轉瞬就是二十多年。可是並沒有走遠,三麗有時甚至還能感到一丁當時向自己走過來時帶起的一點點的風。

一丁蹲到腿都酸麻了,三麗還在剪著,一丁說:三麗,根剪壞了就再也發不了下一茬了。

三麗說:我知道。所以你可別丟下我。

一丁的腿實在酸痛,於是半跪著摟了三麗的肩。

三麗把頭擱在他的肩上,鼻尖是一丁身上的味道,他的工作服上的機油味兒,皮膚的味道,頭發上洗發水的香,脖領間一點點的汗味。

喬三麗想:這是唯一一個能讓我快活的男人。

她感到一丁在發著抖,一丁挺男人氣的,可是他是容易哭的,他爸死,他媽死,他哭得比誰都傷心,大顆大顆地眼淚洶湧地撲出眼眶,他垂著手,哭得嗚嗚咽咽。但是他可沒有像現在這樣哭過。

三麗拍拍他的背:我們倆個一直過到老,啊?

一丁的爸媽都去世之後,屋子空闊了不少,三麗打算重新弄一下,貼個壁紙,做個地板什麽的,一丁是三麗怎麽說就怎麽好,一成說,他可以幫著他們做,一丁也是九死一生,身體剛好一點。他認識很不錯的裝修公司,價錢也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