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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算是跟文居岸求過婚了。

可是,他們的婚事籌備事宜進行得有一搭沒一搭的。一成起先雖覺得當時那句沖口而出的求婚的話多少有點心熱之下的沖動,但是因為那沖動的對象是少時心心念念的人,也便覺得沖動中的一種執著,自己把自己感動了,所以滿懷熱情地想好好地辦一次婚禮,這婚禮並不需要請多少人,寧可與居岸兩人安安靜靜的,但是,所有的生活細節都要頂好的,頂用心地去購置、安排、打算。

很快,一成就發現了居岸的那一種怪,她不是別扭,一起去家俱店看家俱,問她什麽都說行,沒意見,好看,一成真的打算買的時候,她總會悠悠地說聲再到別地方看看吧。

一成心裏覺得那也不是推諉,然而是什麽呢,一成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他只覺得,他看不透身邊的這個女人,有時一起逛店累了時,他們就在隨便哪家茶吧裏坐下來,一人叫上一客簡餐,對坐著慢慢地吃,一成望著居岸,看著看著,她就遠起來,人也變得更瘦小,是視覺上的錯誤,卻足夠叫喬一成越來越不安。

隔了一天一成上班時,無意間聽得有結了婚的中年女同事在電話裏教訓她成績不大好的孩子:你總是不能全身心投入學習中去,老是那麽心不在焉的!

喬一成在那一刻恍然大悟,是了,是這麽個詞兒,心不在焉。細細想來,從頭到現在,居岸都是心不在焉的,那麽她的心,在哪裏?

喬一成這才發現,他一面對著居岸,他的心就年青成了二十歲,四十歲的男人,用二十年前的心來對著二十年前的人,全然忘記了中間二十年的日子。

喬一成想著,要問一下文居岸,用一個四十歲男人的心態與眼光重新審視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

總還是惴惴的,吞吞吐吐地問宋青谷意見,宋青谷這一回倒是沒有嘻笑嘲弄,認真地想了想說:我的立場是不能作數的,你也知道是為什麽。我總是覺得,你這個人,萬事精明,到了自己感情問題上,智力就退化,好像你在別的事上頭心神費得太多,留給自己感情的智慧不多了。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啊,就跟當年的陳景潤似的,離了哥德巴赫猜想的領域,就是個最糊塗的。總之,老喬,你也別為這個就覺得自己笨,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糊塗!

喬一成聽了深以為然,感嘆不已。說:老宋你果然是明白人。

宋青谷也笑笑說:你可別這麽說,我也就是隔岸觀花才顯得明白。我也會有糊塗的一天,說不定哪一天,我就糊塗了。

與宋青谷的談話沒過兩天,一日,居岸回自己的房子取東西,然後給一成打了個電話說太晚上,今天就住自己家了。這以後,她便漸漸地住了回去。

這個時候喬一成才驀地想明白一件事,當時說結婚的事,是自己單方面提出來的,居岸沒有回絕。

但其實,她也沒有說,好。

喬一成驚得頭皮一麻。

宋青谷說得沒錯,他糊塗了。而且,糊塗得這樣兒了。

喬一成從這一天起把結婚的準備停了下來。

一成沒有主動地去找居岸,居岸卻也沒有主動地來找一成。

回想起來,喬一成好象做了一場夢。

關於初戀,關於未來,關於愛情,關於重續前緣。亂蓬蓬一場夢境,無聲地喧鬧了一回。

喬一成接下來的日子都懶懶地,日子好似灌了膠水,拖拉著勉強地前行。

在一成最灰心的日子裏,一丁向三麗提出了離婚。

一點兆頭也沒有,那天還像以往一樣,三麗煎好了藥,倒出來晾一下端給一丁,一丁沒有伸手接,三麗親熱地用胳膊肘碰碰他:接著。

那湯汁濃黑粘稠,散發著一股子怪味兒,一丁拿過來,只盯著看,那湯汁凝成一面烏黑的鏡,裏頭倒映出著一個大男人的瘦長臉孔,眉眼因了這湯汁而一味地濃黑起來,像是一輩子都要這樣濃黑下去,沒了亮起來的時候。

三麗疑惑地問:你麽不喝呢?不燙了。我放了糖的,可是沒敢放多,怕壞了藥性。

一丁小心地把那碗藥放到桌上,慢慢地說:三麗,我們,離婚好不好?

三麗爽快地回答:不好。你要是嫌藥苦,別喝了,以後也別喝了,什麽都別喝,咱不治了也成。可是離婚,我不答應。

一丁說:三麗呀,你還年青。

三麗笑起來:我快四十了,就算能活動八十歲,也半截子入土了,我下半輩子,就只想還跟你好好地過下去,王一丁,你呀,你可真是個老實人,就算是要逼著我跟你離了,你也拿出點兒嚇人勁兒來,故意地跟我吵啊鬧啊,再不然幹脆打我一頓,打得我心灰意冷,就答應跟你離了,然後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躲起來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