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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丁一聽到消息整個人就萎頓下去,拉了三麗的手只曉得問:怎麽辦怎麽辦?

三麗也是怕的,怕的是老太太這次可能真的是逃不了一劫了,然而更怕的是這一場一場的變故,怕的是把她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放在手裏裏撥弄著的命,半點也不由人。

喬一成對一丁說,什麽時候了你們還在猶豫,沒頭的蒼蠅似的,還不趕快把老太太弄到醫院來,是化療還是放療,先治病要緊。

可是,沒有人能勸得動一丁媽,老太太躺在床上,緊裹了一床新制的裏外三新的棉被,被頭一直拉到下巴處,水紅色軟緞的面子,襯得她的臉更加蒼黃,額頭隱隱的一道陰影。

她往被子裏又鉆了一鉆說,享服羅,新裏新面新棉花,什麽也不了在家裏的床上睡覺舒服。死了也值了。

一丁本來想趁著她睡著之後把她擡到醫院,可是老太太精明了一輩子,到了這會兒也不肯糊塗一點,說了,有誰敢把她往醫院擡,就等著給她收屍算了。

一丁與三麗完全沒了辦法,真真應了那句話:病急亂投醫。聽鄰居說,用棗樹的枝子煮水喝可以治這個病,老實人王一丁生平第一次趁著夜色在離家不遠小花園裏偷摘了幾捧棗樹的細枝,三麗給煮出水來,淡紅色的一小碗,捧到老太太床前,哄小孩兒似地哄著她喝了。一天三次,一次也不落。又聽說有個老中醫有個什麽治肺癌的偏方,一丁在城南曲裏拐彎的街巷裏,破房舊舍間穿梭了大半個上午,才找到那老中醫的小診所,一看那地方,一丁的心就涼了半截,硬著頭皮進去見了老中醫,要來了偏方,那人倒也沒要一丁太多的錢,他說,這年頭孝子少見,他算是替自己積德了。

這麽又拖了一個多月,夏天來了。

這個城市的夏天最難熬,濕悶酷熱,長得令人生了絕望的心。一丁家是老房子,密封得不好,空調不大管用,一丁媽也不讓用,說是那冷氣直往骨頭裏鉆,長了牙似地,啃得她渾身痛。

她在這樣的天氣裏竟然還裹著那床棉被,死活不叫人把被子拆了洗曬,捂得脖子上都長了痱子,撓破了,血紅的印子看了怪嚇人的。

三麗怕她生了褥瘡,只好一天幾次打了溫水替她擦身,內衣一天一換,饒是這樣,老太太頭發裏還生了虱子,三麗頭一次在老太太的頭發裏看見那細小的灰白色蠕動的小東西時,忍不住吐了一地。

三麗發了火,一聲不吭出門去,買回一把亮閃閃的推子,按住老太太的腦袋,一推子把她稀疏的灰白頭發推了個精光,又不由分說地替她洗了個澡,撤換掉了那床厚被子。

老太太其實已瘦成了一把骨頭,身子兩側的皮掛塌著,一層疊著一層,既使是熱水洗過了,皮膚還是呈一種可怖的青色,仿佛她整個的人未死而先成了灰。

三麗的態度強硬,老太太倒溫順了起來,靠在三麗的懷裏,小孩子一樣地因著洗凈身體後的舒適微嘆著氣,光腦袋使她看上去很醜陋,固然是難看到了極點,但不知為什麽,褪去了臉上原本的那一股子尖刻與精明,此刻的她,倒顯出一點老人的溫和良善來。

她突然抓住了三麗的胳膊,啞著聲說:我死的時候,你記得,給我把那床水紅帳子張掛起來。

什麽?三麗沒聽清。

老太太微笑了,略提高了一點聲音:我是對不起一丁的。

他不是我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