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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現在最要緊的,是籠絡好老頭子,所以格外地對他照顧得周周到到。

那天喬老頭子與兒子女兒們大鬧了一場,等喬家的幾個子女都走了,喬四美也抱了女兒出門逛去了,曲阿英弄了兩樣小菜,拉了喬老頭子對坐著喝起來。天冷,曲阿英說,我給你溫了點米酒,剛有人從老家那邊帶過來的,自己釀的,分了一點給我,嘗嘗。

喬老頭子這一晚上足多喝了幾杯,一張臉紅裏透出了紫,顴骨處泛著油光,松塌的兩頰上老人斑格外地鮮明,眼眶紅了,眼角有濁黃的粘液浸出來,曲阿英想,到底是大了自己近二十歲的人,他的的確確就是一個糟老頭子了,近看了時,可以聞見他嘴裏噴出的老人的氣味兒,那種漚爛的東西發出的味道,再細看時,新換沒兩天的內衣領口上一圈老油漬。人哪,曲阿英想,人老了,不就是這麽個東西,年青時再光鮮水靈,也都會有這麽一天的,誰都經不起日子的磨磋。

曲阿英拿掉喬老頭子手中的酒杯,換上一小碗的濃湯,喬老頭子端起來喝,淋淋瀝瀝地潑了一襟口。曲阿英拿來幹凈毛巾替他擦了之後幹脆就把那毛巾給他掖在脖頸間。

她對他是沒有什麽感情的,然而這麽面對面地坐著,對著燈,喝著酒,看他露出老態來,聽寂靜裏那一點自心口傳出的悶悶的心跳聲,總還有一點點憐憫一點點地不忍碎木屑浮出水面似地浮上心頭,輕飄含混。

三麗這些日子卻沒有精力來管自家老爹爹要結婚的事。

一丁的父親自摔了腿以後在床上躺了好些年了,前不久,老爺子走了。

原本病了多年的老人,這也是正常的,只是事情來得太過突然。那天晚上,一丁他爸還跟一丁的兒子玩了一小會兒,然後說有點累了,想早點睡,睡前還讓小孫子替他把收音機調到新聞頻道,說是聽一會兒新聞就睡了。隔了約莫有十來分鐘,一丁他媽說:你的收音機怎麽開那麽大聲?

卻聽不到一丁爸的回答,一丁媽又說:睡了嗎?走過去替他關了收音機,細一看不對勁,老頭子的臉孔突地塌了下去,伸手指到鼻端一探,鼻息全無。

一丁媽愣了一下,驀地大聲哭叫起來。

一丁從房裏沖出來,看到這情形,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車子到後醫生查了一下,確認老人已經死亡。

一丁媽這一回拉長了聲音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場喪事盡管盡可能地從簡了,還是讓一丁與三麗忙亂了一場。弟妹們都不在身邊,隔了兩天才趕回來。

一丁爸突然離世,一丁媽哭得很兇,親友與來賓們都苦勸,說一丁爸也是拖了好多年的病人了,這樣一走,沒有再受多一點的苦楚,也是他的修來的福氣。一丁媽只是拉著來人的手,反反復復喋喋不休地說:太突然了啊,太突然了啊,一點準備也沒有啊,前十分鐘我還和他講話的,後十分鐘就去了。

一直到葬禮過後好幾天,一丁媽依然是見人就重復著這幾句話,她女兒聽得煩了,上前阻止說,媽不要跟祥林嫂似地,那麽幾句話總顛過來倒過去地說。

這麽說了幾次之後,一丁媽果然不再對人說了,話也漸漸地少了起來。

小兒子和女兒又回了自己的家。日子又照常地這麽往前過。天越往冷裏去的時候,一丁媽開始咳嗽不止,有一天一丁發現,媽媽痰裏帶血,嚇了一跳,跟三麗說要帶媽去看病。

一丁和三麗把老太太送到醫院,醫生叫拍了片子,說是肺氣腫,一丁和三麗都放了心。雖說病也不輕,可到底不是什麽絕症,慢慢吃藥調養著會好的吧。

這麽拖到了五月,有一天三麗偷偷地跟一丁說,我看還是再找個好醫院好大夫替你媽再看一次吧,這藥吃了這麽久也不見好轉,還是咳,現在越到了晚上越嚴重,我怕......會不會是上次那個大夫誤診了?

一丁聽了心裏就是一拎,口裏說不會吧,心裏卻也想著這是很有可能的事。

三麗說:我看她不大好呢,吐出來的痰帶著紫黑的血,我聽人說,如果是鮮紅的血還不要緊,要是緊黑的血,多半不是好病,得趁早再查一下。

一席話說得一丁也怕起來,便跟媽媽商量著再去醫院看一回,一丁媽堅決不肯,瘦得塌下去的臉繃得緊緊的,一丁勸了半天,她突然說:我是再不要去醫院的,這一回進去了,我就出不來了。我曉得的!

一丁一點辦法也沒有,老太太原本就倔,現在添了病,更是沒法講理,這一句出不來了生生砸在一丁的心口,是了,她待他不好,可是,總還是他的媽。他不能看著她在家裏等死。

最後還是三麗想出了辦法,她把上一回老太太拍的片子拿到喬一成那兒,求他給找個相熟的好醫生給再看看,到底是什麽毛病。正巧宋青谷說他的表嫂就是軍區醫院放射科的,陪著喬一成把片子拿去一看,醫生斷定是肺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