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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一成跟四美商量好了,叫她先跟戚成鋼到這邊來,這裏條件好些,他們兩口子先在這裏住一陣子,而他自己,則回到老屋去跟老頭子住上一段。

四美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喬一成不等她開口,便斥道:戚成鋼一個死了半個的人,我看他可憐,而且巧巧又小,誰知道這病有沒有後遺症,大人沒事,別過給孩子!

出院那天,喬一成把弟妹們都叫到自己家裏,二強去醫院接他們,二強臨走前對一成說:大哥,你說要不要把小弟也叫了來?

一成沒好氣地說:你當過年三十哪?二強瞪了他一眼,喬一成轉過身說:那你叫上他吧。

誰知喬七七竟然得了重感冒,怕這時候戚成鋼抵抗力弱,萬一傳染了不好,就沒來。

戚成鋼一進門,一成,馬素芹還有三麗兩口子都嚇了一跳。

戚成鋼完全脫了形,面色如土,目光散淡,瞳孔的顏色都淺了,臉龐刀削過似地瘦,顴骨高聳,好似要戳破臉皮,頭發極短,兩側與額頭還青著,留著紮針的痕跡,整個人簡直就是一副骨頭架子。

喬一成不由得就把原本想給戚成鋼看的臉色全收了回去。

四美也瘦得不行,穿了一件軍大衣,裏面一件厚毛衣外罩著一件男式的大格子襯衫。精神倒還好,而且,喬一成覺得這個小妹妹似乎有哪裏不一樣,喬四美從來就不是這樣沉靜的,原本她身子的重心是在脖子以上,三麗就曾開玩笑地說她腦子裏裝滿了漿糊是沉的,骨頭卻輕,整個人是飄著的,現在,這重心好像下移了。

戚成鋼夫妻在喬一成的房子裏住下了。

沒過兩天喬四美回了老屋一趟,收拾些用得著的東西。

四美在舊的樟木箱中的一堆雜物裏發現了一本老舊的數學簿子,上面鉛筆寫的名字幾乎看不清楚了,翻開來看,連老師紅筆的批改都變得黯淡不堪,可是依稀可辨,一個叉,一個叉,又一個叉。

是她的沒錯。

四美坐到地上,慢慢地把那本子翻開來看。

喬四美從小最討厭數學,她不善分析,不善思考,不善列式,不善計算,她不善所有需要理性思想的東西。

老師用紅筆打著叉叉叉,力透紙背,一邊說:喬四美,你腦子裏都是漿糊吧,喬四美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喬四美你怎麽不開竅?

喬四美不是沒腦子,只是她的腦子裏是一馬平川,沒有任何高低起伏,更沒有溝壑縱橫。

四美隱隱地記起,她曾經似乎是很喜歡畫畫的,鉛筆草草地構了個輪廊,便迫不及待地捏了短小的蠟筆,重重地塗上去,紅是紅藍是藍,鮮明深刻,淋漓盡致也一踏糊塗。

太傻了。

與數學本子塞在一起的,還有一堆明星照片,都是當年費盡心力收羅了來,寶貝似地藏起來的,人真傻啊,四美想,藏得這樣密實,自己都找不著了。

照片都褪了色,那些年青的鮮艷明媚都留在方寸之地出不來。

四美想起那時看瘋了的言情片,總會有天災人禍或是疾病苦難拯救瀕臨絕境的愛情,背叛者昄依了最初的愛人,兩人一起走向幸福的結局。

但是,四美知道,自己的愛情故事並沒有這樣夢境一樣的走向與編排,亦不會有那樣的收梢。

也好。

將養到年底,新歷年來的時候,喬四美頭一次帶戚成鋼去飯店吃了頓。然後兩人回家。

四美替戚成鋼洗臉,給他按摩肩背。躺得太久,戚成鋼的背常常會痛。四美問:這一向,病應該是好清了吧?

戚成鋼點頭,我覺得又跟從前一樣了。

戚成鋼突地轉過身來,看著喬四美,看得很專心。

這個男人,四美也看著他,想,他終於也老了。

的確,這一場大病,讓他驟然老了,臉上的皮也掛了下來,嘴角現出了深深的法令紋。

戚成鋼慢慢地把頭埋在四美溫暖柔軟的懷間,說:四美,這回我死過一次了,我會收心安份,我要跟你好好地過日子。四美,四美,你相信我。

四美摸他的頭,看他擡起的鋪著熱淚的面孔。

那眼淚讓他的臉一點點地明凈滋潤起來,充滿了孩子般的討好和憂傷,好象還是當年她在街口遇見的那個年青英俊的人,讓她拋了一切也要嫁的人,讓她掏心掏肺愛了這麽許多年的人。深眉俊目,挺拔標致,迷惑了她一整個的青春歲月。

起初她不過愛上了他的好皮囊,後來竟然愛上了他不那麽美好的靈魂。

然而,都過去了。

四美說:戚成鋼,我看到那些信了。我也是,陪著你死去活來了一回。

什麽?戚成鋼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四美也並不做解釋,卻說:你想跟我好好過日子嗎?

戚成鋼熱烈地點頭。

四美說:可是,我不想跟你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