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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說了,喬一成猛地拔高聲音止住她的話,又壓低了聲重復:你不準去。聽見沒?不準你去!我不準!

大哥,你小點聲,別吵醒他們。四美說,大哥,我想了好久,這個時候,我不能丟下戚成鋼,我要跟他在一起,因為......我去醫院守著他。要是......大哥求你替我照顧巧巧。她不可能一輩子跟著爺爺奶奶。有飯你賞她一口吃,冷的熱的都不要緊,我們巧巧不挑嘴,有穿剩的衣服給她一件半件,生活條件不要好不要高,夠活就行。可是,求你給她多讀兩年書,讀到大學,將來,給她找個好一點的對象,找個厚道踏實的人,像你,像齊唯民。女人哪,嫁得好太要緊了!別跟我似的,糊塗了一輩子。

知道自己糊塗,你現在還要糊塗下去嗎?一成抓著四美的肩,惡狠狠地問她。

是啊,大哥。四美又短促地笑了一聲。是啊。

喬一成想,過去只聽說過有愚忠,看到喬四美,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愚愛。

第二天,喬家的兄弟姐妹們各自要回家了,喬四美新換了件外套,頭發梳得齊齊整整,從小廚房端了稀飯與蒸好的包子來。

四美趁大家吃早飯的時候,宣布:我今天要上醫院去。去找戚成鋼去。我守著他,他好了自然好,要是好不了了,他咽氣的時候總該有個人在他身邊,我不能讓他那麽孤伶伶的一個人走。我得給他收屍去。

喬四美的話好像在屋裏扔下了一個重磅的炸彈,炸得每一個人魂飛魄散。

三麗先跳起來抓住四美的胳膊,拿她當一個布娃娃似地搖晃,她以為她瘋了。

然後是二強,然後是喬老頭,統統跳了起來。喬七七嚇得躲在一邊,好半天才想來來拉住亂蹦跳著的老父親。

你是瘋了,瘋了,你不要你女兒了嗎?三麗說。

喬一成從裏屋出來,手裏抱著戚巧巧,大叫了一聲:行了!

一屋子人被那樣的一聲喝震住了,全看向他。

喬一成說,讓她去吧。誰也攔不住的。巧巧,我帶走。我養著她!

四美突然說了一句話:多謝你大哥。我的女兒,我總不想她沒有爸爸,別的事情,統統以後再說。

一成詫異地看了四美一眼,似乎有點明白,又似乎不能明白。他終究還是不太懂得這個妹妹。

喬四美終於要走了。

臨走前四美自己關在裏屋收拾一點東西。戚成鋼的衣服,自己的衣服,雖然興許根本用不上。還帶上相冊,那一兩件首飾四美給塞進了在衣櫥底,放了提前寫好的條子,寫著,要是有什麽意外,這些東西三麗,二強老婆還有大哥,一人分一件。留個紀念。

戚成鋼自己有一個小皮箱,是結婚那會兒從他家裏帶過來的,裝了些他自己的東西,平時四美也從沒想著要打開來看看。那個時候想著,有時候,不看還好。眼不見的東西,就可以當他不存在。這會兒,四美卻打開了。

卻也沒有什麽,一張存折,是四美不知道的,打開來,原來寫的是戚巧巧的名字,錢不多,四美拿出來給放到首飾盒裏。還有些舊時的書與衣服,戚成鋼收集的一些零碎玩藝兒,玩藝兒下面,壓著一摞信,大概有十來封。四美打開一封來看,是安徽來的,落款是桂芝,看日期就是前兩個月。

四美把信按原樣紮好,從床下拉出個小鐵簸箕,一把火全燒了。

喬四美做為非典感染者家屬趕到醫院,是喬一成送她去了。喬一成不許三麗與二強他們去,叫他們看好四美的女兒。

喬四美鄭重提出要跟丈夫在一起,她要去看護他,她說她可以跟政府簽下生死狀,一切出於她自願,生死不與政府相幹。

她的要求並沒有立刻得到應允。其實她一開始根本沒有辦法進到隔離區。

喬四美在醫院苦守了三天。

到第四天,她才得以穿了全套的防護服,進入戒備森嚴的隔離區。

喬一成沒能送她進去,他甚至也是連隔離區的屋角都沒能看見。

喬一成一直不知道在那隔離病房裏,喬四美見到戚成鋼是一個什麽樣的場景,四美後來也從未與任何人提起過,好像那不過是她的一場夢,沒有什麽好多說的。

哪個人不做夢呢?就算是祥林嫂也不會逮著人就說她做過的一個夢的。

但是還是會有消息傳出來。

情況慢慢地好轉起來,戚成鋼清醒了,雖然還沒有過危險期,可是他醒過來了。

戚成鋼用了一種新藥了,療效似乎還不錯。

喬四美倒一直身體不錯。

她沒有染上病。

然後,是戚成鋼過了危險期了。

一晃眼,四個月過去了,國慶一過,眼看著就到了年底。

那天喬一成去醫院,他跟二強三麗他們約好的,這段時間大家都要不時地上醫院查一查身體,以防萬一。還算好,一家大小一直都還平安,連個小感冒都沒有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