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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也沒什麽,三麗想,她有一丁,就什麽都夠了。

喬四美十八歲,也有了一份工作,在街道的一家印刷廠,說是做印刷,其實並沒有印刷的機器,只是從大的印刷廠裏接了活兒,把一頁一頁的書稿折好,裝定。喬四美成天混跡於家庭婦女當中,變得更加嘴碎,常要惹喬一成生氣。

那天四美從廠裏回家,真碰上難得早下班的喬一成,喬一成一見她,不大的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大:喬四美小姐,請問你穿的這是什麽?這個不是內衣嗎?你如今就穿著這個上班?

三麗在一旁冷笑道:可不是,穿了好些日子了,就避著大哥的眼,欺負大哥早出晚歸。

四美不敢與喬一成對嘴,只沖了三麗道:你懂什麽?這叫內衣外穿,最新潮的,你不懂就別亂說,跟你的出前一丁過好小日子吧。

這一年,商店裏有一種方便面,叫出前一丁,是四美常拿來打趣三麗的。

一成說:我不是衛道士,也不是老古板,但是我告訴你喬四美,你要再穿著這麽傷風敗俗的衣服招搖過市,我就打斷你的腿!

四美不敢對嘴,只一個勁兒地翻眼睛。

喬四美依然堅持著一個老主意,將來,一定要找一個最英俊的男人做男朋友,那英俊的男人必定眼界寬闊,劍膽琴心,絕不至因為她的稍為新潮一點的穿著而大驚小怪。

喬七七十二歲了,勉強上了初中,齊唯民在這一年也離開了那家雜志社,考入了母校校讀研究生,報道的那一天,他正彎著腰填表,忽地有人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

齊唯民回頭,看見一張美麗的燦爛的笑臉。

是常征。

常征笑得彎腰說:你好啊,小七他哥。

常征豐厚的長發是天生的微卷,在腦後紮成馬尾,她面色紅潤,皮膚細膩光潔,眼睛烏黑明亮,嘴唇如同花瓣,她是齊唯民從小到大見過的,唯一一個可以用花來形容的女性。

那一年,常征也是剛剛從大學畢業,考上了這所大學的研究生,與齊唯民不同系,勉強也算得上是師兄妹。

齊唯民從此時常幫常征做一些重活,兩個人起先是在食堂不期而遇,後來就約好了一塊兒吃飯。齊唯民替她打飯,她就替齊唯民打湯,兩人總撿一張靠窗的桌子坐著吃飯,常征說自己熱愛肉食,總是讓齊唯民替她吃掉蔬菜,後來齊唯民便替她準備一個飯後的水果,一個蘋果或是梨子或是桔子,說,既然不愛吃蔬菜就要多吃水果,以免缺了維生素。常征有一床極厚實的棉被,裏外全新,水紅色的蘇州真絲被面,漂亮得不得了,拆了洗過一次之後,常征把被面重新縫上,可是睡了沒兩夜,被子全散了,裹了一頭的棉絮。齊唯民見了奇怪,常征說,她不好意思把被子拿回家,會被姐姐笑話,拉了齊唯民到她宿舍裏,齊唯民一看那被子就樂了,那被面只被粗針大線地淺淺地縫在棉胎上。於是齊唯民說要替她重新縫過,並且告訴她,針腳要下得深,得和棉胎牢牢地縫在一起。

常征看著這個年青老成的男人低著大大的腦袋,熟練地替她縫著一床被子,他的領口潔白,半舊的外套上散發著洗衣粉與陽光的味道,手指甲剪得短而幹凈,褲子也是半舊的,卻有清晰的褲縫,常征知道那是用一個大的糖瓷茶缸灌上熱水燙好的,他也這樣替她燙過襯衫與裙子。常征又想起,她曾經有一盤好不容易翻錄來的英語磁帶,可是就在第一次用時便被她粗心地弄得絞了帶,那天她急著去上課,就把那卷得亂七八糟帶子交給齊唯民,等她下了課時,他遞給她的,就是重新整平卷好的一卷帶子了。他是這樣一個妥貼的人,仿佛日子裏所有的皺褶都可以被他熨平了似的。

起初,齊唯民對常征好,大半是因為想感謝她的姐姐常老師對小七的照顧,漸漸的,齊唯民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只是,他也有點猶豫,所以,把那兩張排隊買來的電影票幾乎在手裏攥出了水,還是常征拿了過去,她用輕快的語調說:你是不是想請我看電影?好的呀!

齊唯民與常征相戀了,他們的約會非常奇特,兩人中間,常常夾著一個小少年,十三歲的喬七七,他管常征叫阿姐,在常征與齊唯民一起復習功課時,他坐在一邊安靜地吃一盒冰淇淋。常征也很喜歡他,可是喬七七的成績仍然與小學時一樣的糟糕,這讓常征有點著急。齊唯民替他辯解說是因為七七小時候經常發燒抽筋的緣故,身體不好自然學習會吃力一點。

背了喬七七,常征有一次對齊唯民說:我說一句話,你可別生氣。

齊唯民說:我不會生氣。

常征說:你對小七,保護得太好了。

齊唯民忡怔了半天,才說:七七生下來就沒有媽媽,我媽把他接過來養,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隔了一層,我總想著,能多疼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