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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總要來的吧,不是復員了,分到汽車廠了?

那個廠子不錯啊,老有東西發。

早些日子不是總見他來,說起來,這個最小的,才生的......

不要瞎說,不要瞎說,死都死了,說這個對死了的不敬。

我也就只是說說。

咣!喬一成用力地踢翻了床下的一個搪瓷洗腳盆。

阿姑阿嫂阿婆們住了嘴,看看喬一成那張幹幹的沒有淚痕,繃得緊緊的小臉兒。

過了一會兒,堂屋裏有人來了。

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拉了一個小男孩。

二姨見了,高聲哭叫著,對著那個男人撲了過去。

男人抱住二姨,說了聲,我才下夜班。

喬一成側著身子依著門看著男人與小男孩。

那小男孩與喬一成差不多年紀,並不胖,卻圓頭圓腦的,一臉忠厚相,拉了二姨,叫媽,又抽抽答答地哭著:大姨大姨。

喬一成突然地氣憤起來。

那孩子是他的表兄,只大他兩個月,二姨的兒子,叫齊唯民,都說是厚道的孩子,成績又好,所有的人都這樣說,包括喬祖望。他往喬一成面前一站,就好象遮掉了喬一成的光似的。

喬一成緊緊地巴著那木門。

二姨一家子的哭聲,帶起了更多的哭聲,鄰居裏有專門幫人哭的女人,一邊哭著,一邊數落著死者生前種種的好,以及對她留下的孩子的痛惜。

哭聲充滿了小小的堂屋。

喬一成看著,那幫哭的女人裏頭,就有剛才說閑話的。

突然地,他就沖了出來,對著那女人一頭撞去,啊啊啊,不成調地叫起來,象只瘋了的小獸似的。

小少年喬一成淚流了滿臉。

那女人一下子跌坐在地,大人們卻圓場說,好了好了,哭出來了就好。真怕小孩子受了刺激腦子出問題。這回好了。

喬一成媽的喪事辦完了。人火化了,成了一捧骨灰,喬祖望買了一個最便宜的骨灰盒,骨灰放在殯儀館,一放就是二十多年。

媽媽的照片被喬一成拿走放在了自己與弟妹們的臥室床頭的小桌子上。他記得老師說過,照片不能經太陽曬,一曬,就壞了。

那個掛在堂屋裏的大紅的緞子帳子,二姨說,很想要。喬祖望想:真是,能占一點兒是一點兒。

喬祖望說:那是你姐收了好多年的,說是留著女兒結婚給縫床被子的。

二姨說:等到那個時候料子都悶了。又嘆了一聲:我也忙了好幾天了,錢也搭了不少。我姐......也是命苦。

喬祖望擺擺手說:拿走吧拿走吧。

喬祖望有幾天喪假,為了安撫自己中年喪妻之痛,他連著打了兩個晚上的麻將。第三天早上,搖搖晃晃打著呵欠去單位上班了。

下午的時候,醫院給他們廠子打來了電話。

電話不大清楚,噝噝的電流聲,有一個女聲說:要去醫院結賬,還有,孩子該抱回去了。

喬一成的媽媽是生了喬七七以後突然大出血的,一下子就不行了。孩子生下來還好,過了半天,出現了呼吸困難,醫生把他給放進了暖箱。

這兩天,就一直在醫院裏。

醫院的人在電話裏說:孩子也好了,要快點接回去,醫院不是托兒所也不是孤兒院。還有,賬還沒有結呢。

喬祖望想了一想,先跑到學校,跟老師請了假,把喬一成喬二強接了出來,又回家領了三麗和四美,拖兒帶女地跑到醫院去了。

喬祖望看到醫院的賬單後吃了天大的一驚:這麽多?

結賬處的人說:大人搶救的呀,還有孩子這些天的治療費。

喬祖望說:我哪有這麽多錢?

那人又說:哪有看病不給錢的道理。

喬祖望把身後的兒子女兒向身邊拉一拉,幾個小的縮在他身前,四美抱著他的腿。

喬一成掙了一掙,想從父親的大掌下脫身出來,卻沒有掙動。

喬祖望說:你看我們家這一堆娃兒,欠了錢我就只有帶著他們一齊去跳玄武湖。

那人說:你也不用嚇我,又不是我問你要錢,是公家問你要錢。

喬祖望說:我真沒錢。要不然你把才生下來的那個扣下來抵債。

那人火了,刷地立起身來:你耍無賴是不是?

喬祖望說:我工人階級,一向光明正大,我耍什麽無賴。

漸漸地圍了人,成一個半圈,看著他們。

喬祖望索性拉了孩子一屁股坐下來。

喬一成想要跑開,被父親狠狠一腳踢在腿彎,蓄了滿眼的淚,不肯擡頭。

到最後,還是打電話叫來了二姨父。

那個高個子的男人,掏錢付了賬。

小小的嬰兒也被抱了出來。

小東西裹在小薄被子裏,喬一成搭眼看了他一下。

母親去世的那一天,二姨抱了小東西出來的時候喬一成看過他。紅兮兮的臉皺成一團,額上還有一塌粘糊糊的不知什麽東西,象剝了皮的小老鼠,或是剛生下的貓仔,或是沒皮的青蛙,就只不象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