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孤臣(第2/3頁)

李治的策略便是任用“手套”,去替他做一些,他不方便出面的事。

後來武媚娘篡奪權柄,用的其實也還是李治的那一套。

只不過在李治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用一些狠毒酷吏,來維持對朝臣的高壓。

後世朝代,也有學李治和武後的,但只學了個皮毛罷了。

這些念頭,在蘇大為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他看著李義府,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於是壓低聲音,用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聲音道:“你,是否有什麽苦衷?”

李義府依然沉默。

只是眼睛忽然紅了,不知是血絲還是湧上淚光。

這個歷經官場數十載,一直爬到大唐右相位置的老人,眼裏隱隱閃動著光芒。

“你是被人陷害的?”

蘇大為又問了一句。

這句話,卻令李義府剛剛攢起的一絲怨氣,一下子破功了。

李義府終於擡頭,眼神復雜的看向蘇大為。

那神色,分明是說:陷害老夫,不是也有你一份?

“我是陛下的人,我是個武人,除了查案,對外征討,朝中事我一概不知。”

蘇大為看著李義府,平靜的道:“你應該知道,若非你先有意針對我,我也不會去查你的事。”

李義府的眸光,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以一種近乎沙啞的,仿佛砂紙摩擦般的低音道:“若我告訴你,老夫之前並不知道書房藏有兵甲,你信嗎?”

蘇大為一時沉默。

看著李義府,心中閃過各種念頭。

從邏輯上來說,他倒是願意相信李義府。

做右相的人,又是李治的人。

腦子只要沒有被門夾過,就不應該會去藏兵甲。

要作死,也沒有這樣作法的。

但要說李義府完全不知情,又有些難以令人相信。

書房,每天都會去的地方,這樣的地方,若不是李義府自己,誰有本事在那樣防備森嚴的相府裏,運進那些衣甲?

想要神不知鬼不覺,不驚動任何人,太難了。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但我說的乃是事實。”

李義府的聲音越發低沉:“這是有人要設計老夫,至於是誰,也不必深究了。”

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自嘲之色:“我是百口莫辯,從事發的時候,我的結局便已注定了。”

“也未必,若你能配合我,能找到線索,也許能還你一個清白,陛下也希望看到真相。”

“這種哄小孩的話,休要提了。”

李義府背靠著墻壁,仰首望天:“我平日裏得罪了那麽多人,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錘……我既做孤臣,便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蘇大為一時默然。

他原本就在奇怪,李義府此時的表現,完全不像是那個眾人口中,心胸狹隘,睚眥必報的“奸臣”。

直到現在,聽到李義府自己親口說出“孤臣”二字,蘇大為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做孤臣的,不在朝中多樹敵人,不抱緊皇帝大腿,皇帝如何能信,怎麽能賜其權柄。

但這種臣子,注定與所有人為敵。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失去君王信任,只有淒涼收場。

李義府,顯然已經想到了。

蘇大為暗自懷疑,這次政治事件背後的推手,目地並不只是扳倒一個李義府那麽簡單。

乃是趁著李治病重,太子病重的時機,在反攻,在重新奪取權力。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次大唐內部的動蕩,會比之前預料的,更加可怕。

蘇大為與李義府小聲交談,在後方的程道之和衛長階已經聽不清兩人在說什麽了。

程道之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出聲道:“蘇少卿,你們能不能大點聲,這個……審訊內容是要記錄上卷宗的。”

“好了,已經問完了。”

蘇大為拍了拍大腿上沾的草屑與塵土,站起來。

他向一臉懵逼的程道之道:“可以走了。”

“這就,完了?”

衛長階在一旁急道:“蘇少卿不多審一下?他為何要藏甲,望氣,這些動機是什麽,背後有沒有別的內幕主使?我們如何寫這卷宗,如何呈報陛下?

再過幾日,此人要移交到刑部大牢,蘇少卿再想審,只怕沒這麽容易了。”

“我說了,已經問完了。”

蘇大為加重了語氣。

程道之還算知道一點他的脾氣,忙在底下暗自拉了一下衛長階的官服衣袖。

衛長階這才閉上嘴。

眾人看著蘇大為轉身走出牢房,一時面面相覷,但也只能跟著出去。

牢門重新鎖上。

李義府躺著牢房墻壁,身體沉浸在陰影中。

光束從頭頂的天窗透下,投在眼前的地面。

雖然近在咫尺,但卻仿佛無法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