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孤臣

牢中安靜了片刻。

李義府似乎呆愣了片刻,眼珠子微微一動,這才活過來。

“是你?”

“是我。”

蘇大為平靜的道。

同時他的心裏,卻難忍思潮起伏。

當初,可是李義府在李治面前推動罷免他的都察寺寺卿之議。

而且提出將都察寺職權一分為三。

如今,李義府雖然倒下了,但都察寺的結局,仍如李義府設計的那樣推動。

要說蘇大為不怨嗎?

那多少還是有怨念的。

但仔細一想,李義府如今這個局面,也拜他蘇大為所賜。

若非他帶著都察寺的密探,暗查李義府,為郝處俊送上神助攻,單憑郝處俊和上官儀,想要扳倒當朝右相,絕沒有這麽容易。

相愛相殺,誠如是。

蘇大為收起心的情緒,向李義府道:“陛下讓我來審訊此案,我與右相也是舊相識,還請右相配合。”

“我現在不是什麽右相,不過一個囚徒罷了。”

李義府的神色淡漠。

這有點出乎蘇大為的意料。

原本以為像他這樣的人,此時一定是顛狂的。

過去爬得有多高,現在摔得便有多重。

以李義府的心性,那種狹窄的心胸,如何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所以一時間,蘇大為都有些懷疑,自己見到的,當真是李義府?

他怎麽變得如此內斂。

還是說,因為打擊太大,已經徹底被打斷了脊梁,打消了精氣神,所以頹唐了?

蘇大為看了看李義府的眼睛。

這雙眼睛,雖然血絲滿布,雖然有些呆滯,但並不遊移。

他的神還沒散,他並沒有崩潰。

心中閃過奇怪的念頭,蘇大為走近幾步,在李義府面前,如他一樣盤膝坐下。

從心理學上說,相同的動作,容易拉近雙方的距離,減少心裏的抵觸情緒。

程道之看了身邊的長史衛長階一眼,都覺得蘇大為與李義府就這樣面對面坐著,不太像是審案的樣子。

就他們過去的經驗,審案者,往往需要居高臨下,給犯人極大的心理壓力。

這樣才利於擊破疑犯心防,套取有用的證詞。

不過今天的審訊,是以蘇大為為主,天子欽點由他來做審訊,旁人縱然心中疑惑,也不得開口打擾。

蘇大為與李義府相對而坐,靜默了片刻率先開口道:“我不想兜圈子,現在便開始吧。”

說著,留意李義府的表情,見他沒什麽變化,甚至身上連微小的肢體語言都不曾有。

代表李義府此時心境十分沉靜。

這或許不利於審案,更需要雙方鬥智鬥勇。

但蘇大為現在沒時間去多做鋪墊,只能硬著頭皮上。

“李義府,我看過你身上案件的卷宗,現在府中藏甲,擅用先帝的金寶神枕,以及請術士望氣,這些都證據確鑿,你對這些,有什麽想說的嗎?”

李義府眼神不變,呆滯的盯著眼前的空氣,似乎當蘇大為是透明人。

“我其實為你覺得可惜,你身居高位,又不可能更進一步,何必做這些犯忌諱的事。”

蘇大為看了一眼李義府的神情,接著道:“你是太過膨脹了?”

李義府的眼珠微動了一下,喉動蠕動,終於道:“藏甲的事,是你報給陛下的吧?”

“是。”

“那些甲不是我的。”

“那是誰的?”

李義府眼神再次瞟向遠處,似乎無意談下去。

在蘇大為身後的程道之和衛長階,以及其余差役,都暗自搖頭。

之前的審訊也都是這樣,只要審到關鍵處,李義府就不說話了。

按理說,證據確鑿已經是鐵案了。

但天子沒發話,下面的官員自然明白其中缺失了什麽。

以李義府的右相身份,他圖什麽?

他的動機是什麽?

難不成他還想謀逆了自己當皇帝?

絕對不可能啊。

既然如此,那他做這些事,難道是神經錯亂不成?

藏甲、望氣,動先帝禦用之物,別人都有可能,只有李義府,絕不可能。

因為他走的路子,就是“白手套”,是孤臣。

把滿朝官員幾乎得罪光了,唯一的倚靠就只有大唐皇帝。

這種情況下,他搞這些事,自斷根基和靠山,是有多想作死?

太宗朝壓制朝臣,平衡朝中勢力,除了靠李世民過人的胸懷、智慧。

最重要的是大半的大唐天下,都是由李世民打下來的。

他的軍功威望無人能及。

天然就能對日漸膨脹的官僚和門閥貴族進行壓制。

但是後世的帝王,沒有李世民這樣的武功,怎麽辦?

怎麽去壓制那些膨脹的官僚門閥?

不同的帝王有不同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