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哥,一起洗嗎

時間不會因為可憐誰偏愛誰走得慢一些,它裹挾了世間所有的喜怒哀樂,不讓快樂持續太久,也不會讓悲傷長存停留,冷酷無情地鉚足了勁往前沖,一直撞上空氣滾燙,蟬蟲喧囂的盛夏——

他們開學了。

在高一還未進校,高二還未返程的酷暑裏,被逼著提前將近一個半月跨入高三大門,一頭紮進堆各種試卷和大大小小考試的墳墓,且不出意外,未來一年都能躺在墳墓裏“享受”日程充足的快樂。

各科老師顯然已經接到指令,從開學第一天開始就不算給他們留兩口喘息的時間,最多的時候每科一天能發五六張試卷,最少也是三四張。

任務繁重得讓這群學生連下課都不敢休息,白天多睡十分鐘,就意味著晚上得多熬十分鐘,第二天還能早起幹七點二十的晚自習,誰能扛得住?

水深火熱的生活讓三班同學每天怨聲載道,每收一張試卷就要咬牙切齒抱怨一句老師不是人,年紀主任不是人,校長更不是人。

可一回頭看見教室後黑板報上特意留出空位畫上的高考倒計時,不管試卷有多少任務又多累,怨氣有多大,還是會乖乖做完,等到以後考完了,不管成績滿意還是不滿意,至少不能讓自己有機把鍋甩給當初偷懶沒有寫完的那張試卷。

時間一下子擁擠起來,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只留出六個小時來睡覺也覺得不夠用。

在一片嘀咕抱怨裏,余惟難得成了一股清流。

明明以他的性格,這種被時間追著跑的生活應該是最討厭最厭煩的,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接受得非常快,不僅一句抱怨也沒有,相反還大有樂在其中的姿態。

老人的離世似乎已經不能對他造成什麽影響,他像個沒事人一樣還是每天笑呵呵的,忙裏偷閑跟錢諱他們打鬧,送他放學回家,給他買早餐,帶零食奶茶......

有時停了電風扇工作不了,就一邊用講完了試卷折成扇子給他扇風,一邊不甚熟練地用左手默寫單詞,狗爬一樣的筆記,寫完了還要嘚瑟地拿給他看:“看宴宴,我能用左手寫英語,厲害嗎?!”

溫別宴順著他的話誇他厲害。

但是比厲害更多的,是他覺得心疼。

他知道他男朋友並沒有表面這麽雲淡風輕,他只是在等著時間的齒輪能走快一點,再快一點,等最難捱的荊棘被磨碎碾平,變成鑲嵌在走過的道路上的一點痕跡,那才是真的放下了。

那天下過大雨,悶熱的空氣難得變得濕冷清新。

藍花楹都謝了,長成了枝繁葉茂的模樣,和山坡上那一棵柿子樹一樣大方地擋住灼人的陽光,留下一片蔭蔽。

溫別宴被余惟牽著,踩著稀碎的陽光往家裏走,不緊不慢地默數著步伐,然後在爬滿藤蔓的一處圍墻前停下。

余惟跟著停下,詢問的目光看過來:“怎麽啦?”

溫別宴視線掃過他清雋的眉宇,一雙眼睛深邃黝黑,像剛被這場大雨洗透的寶石,清澈漂亮得驚人。

“哥。”他說:“我是你男朋友,對吧?”

余惟不明白他問這個的意思,茫然正要點頭,溫別宴又改了口:“不對,這說不夠準確,應該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是未來幾十年都陪著你的人,對嗎?”

“當然。”余惟毫不猶豫道。

溫別宴眼中閃過笑意,略略歪了歪頭,說:“那我應該也是有資格分享你的喜怒哀樂,在你開心的時候陪你開心,在你難過的時候陪你難過,對嗎?”

余惟一愣:“宴宴......”

樹影縫隙裏投下的光在他臉上出現了一瞬,讓人很想要要擡手去碰一碰,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溫度。

“你不用怕影響我的情緒,也不用顧慮把負能量傳遞給我,好的心情分享出來是翻倍的快樂,但是不好的心情不一樣,你分我一半,總量就會減半,消化的時間也會減半。”

溫別宴擡起手臂,和濕暖的微風一起抱住他。

“哥,如果覺得開不了口,或者拉不下面子,累的時候就像這樣抱抱我吧。”

他輕聲說:“或許我做不了什麽,但是至少讓我知道我能陪著你,沒有在下雪的時候,留下你一個人待在原地。”

此時的安靜沒有被遠處傳來的汽車鳴笛聲打破,溫別宴只等了不到十秒,便等來了男朋友的回抱。

“宴宴。”余惟靠在他耳邊叫他,聲音有些悶悶的孩子氣:“之前生日時我說我很高興,因為我覺得我成年了,長大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大人是可以控制自己忍住情緒的,他們明白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只是自然循環,親人的離世也是這樣,所以可以壓抑悲傷坦然接受,而我辦不到。”

“奶奶走了,總是控制不住想她,夢見她,去假設如果我早些時候回去是不是還可以吃到她親手遞給我的蘋果,還可以陪她坐在柿子樹下聊會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