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考場之上

因為楚辭和張松年有舊, 為人又豪爽大方,所以他並沒有因為是漳州府這種小地方來的就受到大家的孤立,晚宴上,甚至如一尾入水的活魚般自在。

因在場的都是飽讀詩書之人, 他們在飲酒的同時, 也免不了要行個酒令助助興。一開始各位大人都還藏拙, 說出來的句子不是平平無奇就是直接化用古人的, 但玩到了後面,文人的勝負欲上了頭, 就顧不得這些了。

楚辭向來不擅詩詞, 就只樂呵呵地坐著聽他們說,張松年見狀,借著酒熱去外面吹風的由頭,悄悄以手勢示意楚辭跟他出去。

楚辭會意,趁著眾人情高酒酣之際, 跟著默默退席。

張松年今晚多飲了一些酒,此時精神有些亢奮, 他見楚辭果然跟著出來了,心下十分滿意。

“楚大人,你可知老夫叫你出來作甚?”

“座師可以喚我阿辭,學生擔不得座師這般稱呼。至於座師為何要喚我出來, 學生不得而知,也不敢妄自揣測。”

“哈哈, 你也不必如此拘束。其實無甚大事, 老夫只不過是見你似乎也不太喜歡行酒令,才叫了你出來一同走走。”

楚辭注意到了這個也:“座師也不喜歡行酒令嗎?”

“非是不喜,卻是不精, 也無興趣。老夫記得。阿辭也不擅長做詩寫詞吧?”張松年突然笑了,“當年你鄉試的答卷可以說是哪哪都好,但唯有一敗筆,那就是你做的那首詩,真真叫人不知如何評價。”

楚辭尷尬地笑了笑,他當初那首詩就是生搬硬套上去的,幸好鄉試不重視詩詞,要不然他這解元之位,恐怕要拱手讓人了。

張松年見狀,到底給他留了幾分面子:“既然我們都不擅詩詞,那咱們就只談文章,不談詩詞。本官喜好上古文風之事,恐怕沒人不知道了吧?”

張松年很是無奈,他自當了鄉試主考官,就逃脫不了被人揣摩的命運。那些人將他家底都要翻爛了,還喜歡在裏面添油加醋,他最喜歡的那幾篇,更是被人逐字逐句的解讀。恕他直言,那些解讀的言論簡直可笑至極。

“您喜好上古文風一事,確實人所周知。不過。恐怕他們現在也不是那麽確定了。”楚辭想到他們糾結神傷的樣子,不懷好意地笑了,因為他就是那讓人舉棋不定的根由。

人們在了解張松年時,除了看他的文章,應該還要知道他的事跡。等他們知道當年張大人取中的解元郎考卷上的文章裏無一篇仿上古文風時,恐怕笑都笑不出來了。恐怕時至今日,張松年還是西江省考生首要吐槽對象之一。

張松年這時也想起當年復卷時那群人驚訝愕然的神情了:“老夫豈能這麽容易便讓他們猜中?要想取得功名,只會投機取巧可不成。這樣庸碌的人即使入了朝堂,怕也只是酒囊飯袋一個。”

楚辭不好多做評價,只能將話題引開:“比起上古文風,學生倒是更喜歡近古之散文。不過無論哪種文章,只要能表情達意,抒發見解,便都是好文章。”

張松年聽了這話,微微有些嘆氣:“你這話,當初我一位友人也曾說過。只可惜那時候我與陸為學都年輕氣盛,總是日夜爭論不休,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勸告。直到陸為學告老還鄉之時,老夫才後悔莫及,若是當初早日明白這個道理,也能多交點朋友,多了解些近古散文的好處,將它與我所學融會貫通,說不定還能悟出更多的道理。”

“做師不必遺憾,昔日學生曾聽老人言,活到老,學到老。只要有心學習,那麽再晚也不算晚。相反,那些人在學堂之中也不過是虛度光陰罷了。”楚辭勸慰道。

“好,不說這些了。老夫邀你出來,除了一同走走外,也想再考考你的學問,聽好了……”

兩人邊走邊答,直到敲過三更鑼,前面的酒席快散了後,才回到了大廳裏。這大半晚的時間,足夠張松年探底了,他越問就越是興趣盎然,問的問題也從四書五經跨越到了其他東西上面。他覺得楚辭的回答總能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與他探討的時間久了,連他對一些東西都有了新的看法。

而楚辭也覺得,張松年果然不愧為博讀詩書的翰林學士,他對文章的理解從不浮於表面,而是深入挖掘其內裏想要表達的意思,與他交流一番,有些他原先不太明白的東西,也都能迎刃而解了。

接下來的幾日,張松年在工作之余,時常將楚辭叫過去交流學問,有時候也把大家一同召集起來討論問題。大家各持觀點,都想盡力說服對方,於是就像八仙過海一樣,各顯神通本事,這些人隨口說出來的話,若謄抄於紙上流傳出去,立刻就能成為一篇膾炙人口的佳作。

楚辭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這些朝廷取仕的優勝者,到底是怎樣一群人。別看他們生活中或諂媚或剛正,或狡詐或木訥,但他們的業務能力都不是蓋的,學問個頂個的好。楚辭忍不住想象,如果這些人一同參加科舉,會是怎樣一副神仙打架的盛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