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準笑了(第4/4頁)

只有那攤火紅的血,灼灼如燒,刺痛人的眼睛。

君朝露跪坐在她身前,嘗試喚醒她。

許久不曾說話,少年的聲音嘶啞斷續:“醒醒——”

他喚不醒,又匆忙跑回山腳,拿出自己專門用來停放的、推山貨與獵貨的小推車,把身體沉重的女人扶在推車上,用披風蓋住她的身體,推著她往城中去尋找郎中。

婦人被路程的顛簸震得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他。

過了會,她溫柔笑了,“小兄弟,是你呀。”

“又麻煩你啦。”

君朝露艱難說道:“走過這片,有個郎中,堅持一下。”

女人捂著肚子,忽然問:“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現在可以問問嗎?”

君朝露用力推車,汗珠滾落,蒼白雙頰泛上淡粉。他呼出一口白汽,“說。”

女人:“昨夜你坐在門外看了一宿,為什麽要一直看雪呢?”

君朝露想了想,擡起頭,氤氳的白汽中模糊他的臉,只有一雙鳳眼十分明亮。他慢慢說:“月亮升起時,天地都會鍍上一層銀白的霜,萬物都是靜謐的。後來太陽也出來,冰冷又清新的空氣吹過來,雪花被陽光照得通透明亮。”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景色,我都是很喜歡的。”

第一世時禦花園裏盈盈帶露的海棠花,第二世中冷雪中傲霜綻放的紅梅,第三世裏大漠的長河落日……這一世,被夕陽染紅的河流、被晨曦照亮的新雪。

這樣人間的景色,他都是很喜歡的,看到的時候,總有一種生在天地間,十分幸福的感覺。

“不過,”他垂下頭,自嘲笑了笑,“我背著這樣的詛咒,連看看這些風景的資格都不配有了。我好想看到朝霞啊。”

最想看到的,是十八歲時第一抹朝霞。

但他永遠都會死在那之前的寒夜,生生世世,無法解脫。

婦人失血過多,意識有些朦朧,抓住他的手,笑道:“會看到的。”

君朝露慘淡一笑。

婦人:“昨夜你坐在門口,一直為我擋住冷風……你是個好孩子,值得看到最好的風景。”身下滾熱的血越來越多,雪地裏兩道長長血紅的車轍往前延伸。

她自知大限將至,抓住君朝露的手,哀求道:“我本來打算找孩子他爹,在淮水,我打聽很久,那人是淮水陸家的少爺。小兄弟,請你幫幫我,若我不行了,孩子還活著的話,請幫我把孩子送到陸家。我包裹裏還有一些銀錢……”

君朝露用力敲打郎中的門,同大夫一起把婦人攙進去。

婦人不肯放開他的手,“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已經想好了名字,叫做陸鳴。記得告訴少爺,這孩子叫陸鳴。”

她看了君朝露半晌,忽然虛弱地笑了下,“要是陸鳴日後能生得像你這樣好,那該多好。”

君朝露失魂落魄離開產房,靠坐在墻角,天上雪花飛旋,他抱緊了自己,心想,他哪裏好了呢?

若是女人知道他的命運,大抵不會說這樣的話了,像他,分明是詛咒,而不是對新生兒的祈願。

屋內響起一聲新生兒的哭啼聲,他怔怔抱住皺巴巴的小孩,不可思議地盯著這團用女人生命催生的血肉。嬰兒熾熱的體溫透過繈褓傳到他凍得麻木的身上,他像是抱著一團柔軟的水,小心翼翼,不敢使力。

兩月後,春暖花開,萬物復蘇。

他抱著小嬰兒,站在山腳的新墳上。墳頭上已經長出青草,青翠透綠。

“我帶你去找你的父親吧。”他認命般嘆了口氣。

嬰兒不懂世事,黑溜溜的杏眼看著他,咯咯笑起來。

君朝露低聲道:“這兒埋的是你娘,你哭兩聲,祭奠一下她。”

嬰兒大眼睛眨巴眨巴,笑得天真爛漫:“咯咯咯。”

君朝露額頭青筋迸出,忍了片刻,沒有忍住,一巴掌拍他腦袋上,“不許笑,給我哭。”

“嗚哇哇哇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