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陸長柏坐在對面,我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一面玻璃圍成的墻。

即便穿著囚服,他也依然神閑氣定,仿佛不是身處監獄,而是在自己運籌帷幄的辦公室。

我本不想和他見面,但有一件事,我必須從他口中得到消息。

見我坐下,他舉起交流用的電話,微微一笑:“彥彥,你氣色不錯。”

我說:“你也和平常沒區別。”

畢竟入獄之後還有人脈幫忙打點。

“還是有些不同。”他擡了擡手腕上的手銬,仿佛那是什麽有趣的東西,“以前總熬夜處理公務,在這兒倒是作息穩定,三餐規律。”

我心說真心喜歡不如多住兩年,反正我不反對,楊沉肯定也對此拍手叫好。

他並不介意我的走神,拉家常似的問:“你現在和誰在一起?楊沉麽?”

今天的任務是在他面前扮演怯懦沖動的笨孩子形象,於是我沉默幾秒才輕輕點頭:“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一直、一直管著我,不讓我出門,也不準我來這邊……”

抱歉,楊沉,反正你和陸長柏已經是死敵,多背一頂黑鍋估計也沒什麽影響。

陸長柏搖了搖頭:“以後爸爸不在,你這個軟綿性格,豈不是被他死死拿捏住?”

我垂著眼睛咬了咬唇,一派手足無措姿態。

他似乎被我這副模樣逗笑:“好了,好了,爸爸還有幾個靠得住的朋友在外面,你要是受不了楊沉,就去找他們幫忙。再不成讓楊沉他爸管管他,你畢竟是我兒子,看在過去的份上,這點情面楊涉川還是會給的,嗯?”

我內心惡寒得直犯嘔,盡管知道自己該點頭稱是,奈何演技有限,做不出恰當反應。

又怕陸長柏看出異樣,伸手在桌面下狠狠一掐大腿,痛得直咬牙,眼中泛出“感動”的淚花:“嗯……我知道了。”

他安撫了幾句,說:“我一直沒見驚帆,不知道他最近如何?”

陸驚帆花白的頭發在眼前閃過,再看陸長柏這張雲淡風輕的臉,心頭掠過一陣惱火:他明知陸驚帆在外多麽煎熬,卻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我決不能表現出半點不滿,深呼吸幾次,表情猶在抽搐——剛才掐自己下手太重:“他每天都要吃大把的藥才能睡覺,人瘦得不像樣。”

陸長柏聽後沒說什麽,又問了些未被新聞報道的外界情況,我長話短說,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事簡明扼要地告訴他。

聽到侯廣嶽的案子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結束一審接受判決時,陸長柏終於長嘆一聲。

他不再問旁的什麽,轉而與我東拉西扯,閑話許久。眼看探監時間要結束,談話間沒涉及半點我關心的話題。

我內心焦慮,卻知道這種事急不來。

第一次去陸宅時,那些文件是他讓我親筆簽下的,東西在法律上也都屬於我,只是得到的時間早晚而已。

我必須繼續做他眼中無能又笨拙的許俊彥,才能讓這只老狐狸卸下防備。

死死咬緊口腔內部的一塊軟肉,我強迫自己沉住氣,含著滿嘴血腥味繼續聽他說:“蘇老師給你織了不少毛衣,說是什麽棒針樣式,花了許多功夫,不過還沒來得及送出去。你要是有心,就去她那兒拿走,也算沒白費一片心意。”

“好。”我乖乖應了一聲,“你有什麽話要我幫忙帶的?給蘇阿姨,或者陸驚帆。”

“蘇老師每個月都會來探望,哪裏用你帶話。”

陸長柏停了幾秒,“至於驚帆——終究養他一場,總不能看他把自己作踐完了。你轉告那孩子一聲,這麽些年來,我這個養父做得不甚稱職,所以他也不必覺得對我有愧。沒了我的束縛,以後的日子,叫他想怎麽過怎麽過。”

我擡頭與他對視,他的眼睛平靜而溫和,仿佛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在其中激起漣漪。

明明是他親手塑造了陸驚帆的一切,想法,感情,渴求與期待,以及被扭曲的人生。哪怕養條狗,精心飼養多年,也該動了幾分真情。

可他說不要就不要了,沒有感傷,亦沒有半點猶豫。

或許是盯他看的時間太長,陸長柏笑了笑:“傻孩子,有什麽可看的?”

我放緩語調,低聲下氣地說:“我只是覺得……我們一點都不像。我什麽都不懂,要別人教才知道怎麽做,自己又沒主見……”

“驚帆比你聰明,但聰明過頭,免不了生出歪心思。”

他意味深長道:“彥彥,聽話也有聽話的好處,以後你會慢慢明白。”

我微揚唇角,輕輕抿出一個笑容,仿佛被他的話鼓舞。

我讓小霍送我去了陸宅。

既然決定在陸長柏面前扮演孝順兒子,自然要將他說的每個細節落實到位,免得下次被問起時露出破綻。

其實一件圍巾根本不值得親自來一趟,但之前匆匆見過的幾面裏,蘇莞對我的溫柔關切句句發自真心。如今陸長柏鋃鐺入獄,我無論如何也該去看望一下這位名義上的繼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