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第2/3頁)

我用余光瞥到她的表情,心想,媽媽恐怕連我上了哪所大學都不知道吧。

今天是大年三十,本該所有人集聚一堂的日子。但舅舅身體自從那年的胰腺手術後一直時好時壞——我想一場大病也許還不足以奪走他的精神氣,可無論是誰,還未痊愈時就要接連面對兩個兒子你死我活的鬥爭、被寵愛的小妹背叛等情況,都很難恢復得一如從前。

許育城和許育忠露了面,但兩人一個坐著輪椅,待了不到一小時推辭說身體不舒服,提前離開;另一個見了許老爺子後匆匆離開,沒有和任何親戚說話。

兄弟鬩墻不是什麽好名聲,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裝作無事發生,橫豎粉飾太平一向是許家人的拿手好戲。

我擡頭看向通往二樓的樓梯,鬧到如今的局面,真說不清誰錯得多一點。

是因為許育忠的無能,許育城的貪心,還是舅舅的獨斷和老爺子的固執?又或者,如果沒有媽媽和安德烈的插手,一切還不會糟糕到這種地步?

說是許家的團圓夜,真正的主角卻只有媽媽和我。視線忽然越過人群和媽媽對上,我沖她笑了下,她依然帶著無懈可擊的禮貌笑容,目光從我身上掠過,轉頭和另一個叔叔說話去了。

她和許老爺子一向對我不甚喜愛,態度也一如從前,沒什麽變化。但是其他人的姿態轉化之大,讓我領會到什麽叫做天壤之別。

這麽多年許家雖然不會少我的吃穿,卻幾乎沒人給過我好臉色。如果說長輩們平常將我視為透明人,那麽在新年的這一天撞到我,於他們而言就是招惹晦氣。

曾經下撇的嘴角或鮮明或隱晦地揚起,說過“滾一邊去”的嘴巴吐出關心的語句,一雙雙對我嫌惡緊蹙的眉毛都舒展開,仿佛皺巴巴的紙被無形的大手強行抹平。

那只手的名字是金錢與權力。

室內溫暖得近乎悶熱,我借口去衛生間,穿過人群走到後面的花園裏。剛剛在客廳脫了外套,身上只穿著一件毛衣,寒風驟然撲在我臉上,一冷一熱,激得我哆嗦了下,忍不住咳了兩聲。

肩頭忽然被溫暖的熱度簇擁,我愣了愣,發現是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的媽媽,她從管家手裏取了圍巾為我戴上。她的個頭比我矮不少,替我整理時有些吃力,我連忙低頭,媽媽平靜地說:“這麽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出來也不多穿一件。”

“醫院的負責人和我說了安德烈的事,你翅膀硬了,直接把人帶走的事也做得出來。”她眼睫微擡,語氣淡淡,“既然你願意照顧他,那就隨你。”

我聽不得她這種漠不關心的話,對我冷酷也罷了,畢竟我的出生並不光彩;可安德烈明明是她最寵愛的孩子,她怎麽能如此殘忍地傷害他?

“居然有你這樣的母親。”我喃喃道,“安德烈被毀了,你難道不心痛嗎?”

“俊彥,你弄錯了一點,不是每個母親都一定要愛孩子。我把你和安德烈帶到這個世界來,是想把你們打造成完美的藝術品,不是為了愛你們。”

“我們不是你的作品。”我知道無法說服媽媽,因此只能苦澀微笑,“即使你想讓安德烈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也不應該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安德烈父親的家族有家族遺傳的精神分裂症,他的祖父、姑姑都是瘋子,他也遲早會瘋,和我對他的治療沒有關系。”媽媽看向我,“懷孕、生產、把一個孩子養育到二十歲,哪一步容易?所有付出毀於一旦,我怎麽會不心痛?”

也許因為對自己的孩子毫無愛意,她能輕巧地用幾句話將責任推卸得一幹二凈。我凝視著她小巧精致的臉龐,鼻腔間縈繞著她身上的甜蜜香味。

多麽美麗,多麽自私。

這個女人愛自己勝過一切。

越過她的發頂,我望向前方燈火通明人聲喧囂的主宅。今夜的這裏終於像是我的“家”,每個人都對我分外親切,提起我小時候的趣事和成績如數家珍,仿佛我真的是他們看著長大、寄予眾望的優秀晚輩。

我不覺得揚眉吐氣,我只覺得惡心。

許家的每個角落、每個人,由裏到外都腐臭至極,從未如此令我想要嘔吐。

“媽媽。”

我叫她,即使她從未回應。

“我長得不好看,性格優柔寡斷,什麽都做不好,不符合你的要求,是個失敗品。”

她給我戴的那條圍巾太緊,連呼吸都被束縛住。我伸手將圍巾扯下,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聲音輕得要消散在空氣裏:“媽媽,你不應該生下我的。”

你不該不負責任地將生命帶來這個殘酷的世界,更不該將我生得如此正常,倘若我和你、和陸長柏、和許家人有半分相似,我便不會感到痛苦。

“這有什麽應不應該,你都長這麽大了,我還能把你變回去不成?”她皺了皺眉,“俊彥,你雖然不聰明,但在我身邊好好培養一段時間,也不會表現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