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吃完午飯,我問陸長柏要不要回酒店休息,或者送他去他自己的住處。不料他說要去我那裏,我愣了一下,想到安德烈的病情,心裏已經準備回絕。

沒等我開口,陸長柏說:“照顧病人不是什麽輕松的活,你這麽不離不棄,實在難得。”

他將我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我心裏一凜,仍想打消陸長柏的念頭:“安德烈可能有點排斥生人……”

“我只是去看一下你的生活情況,不和他說話,有什麽要緊?”他笑了笑,“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那個弟弟,這次正好親眼看看。”

見話無轉機,我只能吩咐司機回家,胸口一陣接著一陣的氣悶。原因無他,我不喜歡陸長柏話裏那淡淡的興味,仿佛把生病的安德烈當作動物園裏的某個特殊品種,看他是為了圖個稀奇。

但我也知道,現在的我沒有資格和陸長柏談條件,更不可能因為自己的一點情緒就和他對著幹。都說血濃於水,可在陸長柏這種手上沾血的人眼裏,血和水恐怕是一樣的。

我圖謀得太大,所持有的籌碼卻僅有身為他親生兒子這一點,只有和他繼續虛與委蛇下去,扮演好乖兒子這個角色。

希望在他眼裏我真的是個唯唯諾諾、過分優柔的笨孩子。

我們並排坐在後座,陸長柏望著窗外,姿態悠閑,忽然側頭向我一招手:“坐得離我那麽遠幹什麽?彥彥,靠過來一點。”

他笑得溫和,語氣親昵。我垂下眼睛,向他那邊挪了挪,偏過頭讓視線投向窗外。

到家後我開了門,剛放下手裏的外套,陸長柏便徑直走向坐在桌邊的安德烈,在他座椅後負手而立,靜靜看他塗鴉。

他在旁邊看著,而安德烈全神貫注投入在自己的畫裏,沒有對此表現出抗拒。我心裏稍安,剛剛午餐時發現陸長柏不愛喝茶,於是進了廚房煮咖啡。

汪過來幫忙,對我說:“許先生,外面那位先生是你父親吧?”

我點了點頭,好奇他怎麽一眼就看得出來。

其實我和陸長柏只有眉眼相似了八九分,其他地方並沒有多麽一致。媽媽的容貌偏於秀美,我的唇形和輪廓要比他柔和,肩膀也比他的窄,顯得更瘦削一點。

小汪道:“這種事說不出來,父子血緣,骨子裏帶出來的東西。不光是長相,渾身上下哪哪都像。”

我又問:“我和安德烈像嗎?”

這下把小汪難住了。他知道我和安德烈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但安德烈與我不同,從媽媽那裏全盤接手的的柔媚精致因為父親的西方輪廓而升華,雖然疾病令他瘦得脫相,仍然無損於底子裏那份異於常人的美麗。

見小汪半天沒說出話,我微微一哂,掩蓋住心裏說不清的失落:“他是混血兒,和我長得不一樣才正常。”

咖啡煮好後我端了出來,發現安德烈已經畫完,陸長柏將他面前的畫紙抽走,他也沒抗拒,漫無目的地擺弄蠟筆。

陸長柏笑了幾聲:“這畫的什麽東西?動物?還是花?”

我走過去一看,依舊是花花綠綠看不出形狀的圖案,畫面亂七八糟,毫無美感。但聽陸長柏這樣說,終究忍不住為安德烈辯駁道:“他進步很快,過段時間就能畫出更明顯的形狀了。”

“你倒是挺護著他。”陸長柏說完將畫紙放回了桌面,“彥彥,不要緊張,我不會對他做什麽。”

我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停滯了片刻:“我沒……”

“好啦,撒謊多沒意思,你那點小心思在我這裏還不夠看。”他仿佛隨意地笑道,“想說什麽直接說,彥彥,你是我的兒子,我的家業以後不都留給你?你要錢、要公司,大可以直接向我伸手,難道我會不給?何必在背後搞些小動作。”

陸長柏在灰色地帶浸淫多年,極其善於在談判過程制造高壓環境,再觀察對手的表現,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氣勢真是一種玄妙的東西,明明他的語調平緩而篤定,只淡淡側頭瞥了我一眼,我卻仿佛被徹底看穿,察覺到藏在溫和表象下的危險氣息。

他是不是全部知道了?瞞不過去的,在他面前撒謊肯定會被戳穿。亂七八糟的想法迅速席卷了我的大腦,理智快要潰不成軍。

只差一點。我內心的惶惑差一點就暴露在他面前。

我茫然地皺起眉,擡眼迎向陸長柏的目光,盡管那眼神銳利得幾乎要令人窒息:“這話是什麽意思?”

他眯了眯眼,打量了我兩眼,似乎在斟酌。過了片刻後他伸手在我頭頂摸了摸,輕聲道:“好孩子。沒事,爸爸和你開個玩笑,聽不懂也沒關系。”

我抿了抿唇,聲線平穩,不帶一絲顫抖,只有些許反感:“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陸長柏伸手拍了拍我的肩,笑著說:“以後不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