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我跟著陸長柏——我的生父——進了書房,相對坐下。

書房布置得中規中矩,兩側嵌入墻內的書櫃上擺著的書籍種類繁多,從教育商業到奇聞志異,看不出主人的喜好。陸長柏見我默默環視四周,也不出聲打斷,拿起桌上的一本書,自顧自翻了起來。

蘇莞給我們送來飯後水果,笑道:“梨子潤肺,驚帆知道你吃水果不要帶皮的,非要親手削好。我讓他送,他又不好意思。”

她進出房間並不敲門,陸長柏神色含笑,完全沒有被打擾的不悅:“他要是沒事,晚上就留下來住,正好我有點事要和他交代。”

蘇莞點點頭,倒了一杯熱水,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標簽全被去除的藥瓶打開。陸長柏接過藥片,把玩般拿在手裏捏著,被催了幾聲才慢條斯理地服下。

他吃藥時沒有避開我,蘇莞見我投來視線,柔聲解釋道:“陸老師血壓高,這是降血壓的藥。他忙起來經常忘事,非得我天天提醒著才行。”

兩人相處起來融洽而自然,我不禁懷疑起剛剛的判斷——難道陸長柏身為丈夫時的柔情是真的,反而是我在疑神疑鬼?

蘇莞仔細問過我冷不冷,調高了空調的溫度,這才輕輕帶上門離開。咀嚼著甘甜清潤的梨肉,我聽到陸長柏的聲音:“蘇老師非常喜歡你。”

我沒有和父親獨處的經驗,聞言不自覺挺直脊背,對上他看似溫和的眼睛:“她人很體貼,對我很好。”

“不要緊張。”陸長柏微微一笑,“彥彥,這麽多年沒見,你總算長大了。”

聽這語氣,他還記得我幼時的那一面。我扯了扯嘴角,不知說什麽比較好。

他的語氣欣慰,和我的拘束不同,顯得十分隨意:“你之前在B市辦的幾場藝術展,我本來準備去看看的,可惜公司有事,到底沒去成。驚帆看過一次,回來和我說辦得很好,你有這方面的天賦。”

我沒想到陸驚帆看過我的展覽,那時候他不應該在美國工作嗎?

懷著滿腹疑惑,我忽然發覺他說話時已有些沿海地區的口音,而從我了解到的只言片語中,他在北方出生長大。

說不清什麽情緒纏繞著我,我頓了頓,拋棄了敷衍的想法,認真解釋:“創意不是我想出來的,場地布置有專人負責,說是決策,其實我也沒做什麽……”

話未說完我先住了口,暗罵自己和人打交道的本事在三年裏急速退化。同樣是商人,陸長柏又不是傻子,難道不知道這些?不過是找個話題罷了。

我擡眼看他,他頷首笑道:“你和我了解到的一模一樣。”

不知為何,這輕飄飄的話令我感到一陣屈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丟在大街上,任何人都能輕易看穿我的一切。

“既不像我,也不像許家人,你這個性格到底是跟了誰?”陸長柏搖頭嘆氣,表情不變,卻有了幾分真情實意的笑意,“彥彥,這樣下去可不行。”

我把自己當做沒爹沒娘長大的,不像任何人,只是我自己。

心裏有點想反駁他,但考慮到完全不清楚陸長柏的性格和目的,我最終還是忍了,只是問:“怎麽不行?”

他合上手裏的書,我瞟到那是北島的詩集:“那幾個男朋友的事,你想怎麽解決?”

我緊緊抿著嘴唇,和父親討論自己的私生活——哪怕是個今天才正式宣布存在的父親,也有點超過我的意願範圍。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或許是當過老師的緣故,陸長柏說話時仍有些循循善誘的意味,“我們是親父子,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解決辦法,你不要覺得張不開嘴。”

我哽了一下,心想凡是人就有羞恥心,我真張不開嘴。

他停了片刻,見我不吭聲,便說:“彥彥,我是為你好。過了三年他們還要回來找你,說明這不是一拖再拖能解決的問題。你態度越猶豫,越是給這三個人可乘之機。”

我的“好父親”真的將陳年舊事調查得清清楚楚。我低下頭,避開他停留在我臉上的目光:“根本解決不了,我誰也得罪不起。”

陸長柏說:“不是還有我?你不要怕,有什麽事爸爸替你擔著。”

我信你才是見鬼了!明明數十年前已經在S市功成名就,大可以早早出手撈我出許家這個泥潭,卻在這時候莫名其妙冒出來說要幫我的生父,下一秒把我打包賣去黑煤窯我都相信。

他是受誰指使的嗎?他在盤算著得到什麽東西?

咽下這些問號,我輕聲道:“你要我做什麽?”

陸長柏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似的,這是他除笑以外的第一個其他表情。他的手指緩慢撫摩過詩集封面作者肖像畫的線條,好半晌才說:“彥彥,你是我兒子。”

這句話大有深意。可以理解為因為我是他兒子,所以他不會讓我做什麽。又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