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盯著安德烈的刺青看了很久,心情微妙,大概類似於愛幹凈的家庭主婦看到孩子弄了滿墻壁母親節塗鴉,以及半夜驚醒時發現貓咪蹲坐在床頭嘴裏叼著老鼠等待獎勵。

無力,好笑,又有些微不合時宜的感動。

“怎麽突然想到去紋身?”

他向我走來,身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惡鬼面孔離我更近,然而在如此鮮明的沖擊下,安德烈的臉越發顯得美艷出塵:“想了很久。”

我擡手拂過皮膚上的墨色字跡,無比慶幸自己把簽名練得字跡俊逸,多少沖淡了名字紋在別人身上的尷尬感:“你弄成這樣,媽媽肯定要不高興。”

“我早成年了。”他撇了撇嘴,“她怎麽想關我什麽事?”

“痛不痛?”

安德烈搖頭,我示意他穿回外衣,他乖乖照做:“不痛。再說哥哥和我的是一對,我很開心。”

“我也有?在哪裏?”

我腦海裏根本沒有這件事的記憶,但問得很平靜,仿佛自己沒有在失憶時被任性妄為的弟弟隨意擺布。

他瞪大眼睛,比我還要驚訝,好一會兒才試探著問:“哥哥不生氣?”

“我生什麽氣?”

我和安德烈對視幾秒,看他沒反應,伸手自己解開睡衣。他愣愣的看我,表情凝固時像個漂亮單純的洋娃娃。

其實很好找,在我小腹偏下的位置,結的痂已經脫落了大半,露出線條流暢的刺青。圖案很美,於蒼白的皮膚上綻放出隱晦的色情。

荊棘裹在不知名花朵間,層疊環繞著中間的名字。

Andrei。

我輕輕撫摩過那個紋身,半天沒說話。安德烈反倒慌了,上來握住我的手腕:“哥哥覺得怎麽樣?”

“好看。”我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開心就好。”

他咬著嘴唇,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掃,不放心的說:“哥哥,你好像有點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通情達理的解釋道,“你給我紋身前肯定問過我意見,但是我得了心因性失憶症,經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所以稀裏糊塗的答應了你。這不是你的錯,怪我沒來得及說清楚。紋都紋了,只有接受,難不成我還能打你一頓?”

“失憶症?經常發作嗎?”

“最近挺頻繁。”我苦笑了下,“之前摔壞了頭,可能有些後遺症,在慢慢恢復。”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動了動自己的腿,雖然動作艱難滯澀,但能緩慢活動是個不錯的兆頭。

前段時間認不出字的狀況也好轉許多,這具殘破卻頑強的身體憑著一點生存本能,到處修修補補,勉強支持到今天。

“別亂動。”安德烈攔住我的動作,金色額發遮住眼底神情,我聽到他語氣關切,聲音柔軟,“我知道你躺久了不舒服,等明天讓醫生來檢查後再下床,好不好?”

“別用哄小孩的語氣。”

“知道啦,哥哥。”

我順從的躺下,並不是因為被他說服,而是之前注射入我血管的針劑開始發揮作用。意識逐漸昏沉,再次陷入昏睡前我心想這小子哪兒來那麽多藥?兩只手臂上的血管都青紫了,全是針孔,他還當我沒看到。

醫生說可以做復健,於是接下來的幾天裏我都艱難的拄著拐杖,在房間裏走來走去。

安德烈先緊緊盯著我,生怕我跑了,後來意識到我這副一瘸一拐的樣子,估計還沒出別墅就能被捉小雞似的捉回來,他才放棄了盯梢的幼稚行為。

能下床以後,我對外面的情況掌握得多了一些。不過沒見到媽媽派來的管家,幫我復健的是幾個外國女人,個個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站在那裏就很有威懾力。

安德烈說是保姆,我跟著尹文君玩過挺長時間的射擊,這幾個女人手心的槍繭比俱樂部的教練還厚。但他這麽說,我也當做真的保姆看待。

她們聽得懂中文,只是說得不好,除了基本幾個詞匯常常答非所問。我換了其他語種依次嘗試,有一個對西語有反應,我便加大力度和她打好關系,結果第二天這個女人就被安德烈解雇了。

他對我的一舉一動都過分緊張,恨不得時時刻刻和我黏在一起,外出回到別墅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在哪。

我全盤接受,甚至花了很多心思安撫他。比起不斷被注射來路不明的藥物,過度掌控欲沒什麽大不了的,更何況安德烈長得好看,撒起嬌也賞心悅目。

他不主動要求做愛,大部分時間只是讓我躺在懷裏給我讀書,或者和我一起畫畫。媽媽、楊沉、宋城等人的存在被我們刻意忽略,維持著這種彼此心滿意足的平衡,我和安德烈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對親密無間的兄弟。

這些天我想明白了很多。自私殘忍,任性妄為,我行我素,他用從媽媽身上學到的特質對抗她,我和刺青一樣,都是信手拈來的一把鋒利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