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頁)

“娘,娘---”喜哥被甜釀拖著跌倒在地,正眼睜睜面對著自己娘親被黑漢拖下河岸,禁不住驚惶大哭。

甜釀顧不得那許多,見王姨娘那孔雀綠的翠裙上的金線在面前一閃,推開身邊人,跌跌撞撞撲上前去,痛呼一聲:“姨娘————”

她緊盯著王姨娘的那片翠裙,腳下一歪,嘩的一聲跌入水中,剛回神要去追王姨娘的眾人這廂初邁出幾步,那廂就聽見水裏的撲騰聲:“救救我……”

跟隨的婢子跌在地上,見姨娘被擄,又見二小姐落水,嚇的腳軟聲抖:“姨娘!姨娘!二小姐……”

那身形若塔的賊人半挾著王姨娘,躍上就近一只破舊漁船,搖棹兩下,往橋洞裏遁去,頃刻不見了蹤影。

施家一眾大小聽見水邊的喧鬧聲,原不當個事,後知後覺才知道是自家人出了事,見四圍的眾人又喊又叫,水裏一個小小的身影越撲越遠,王姨娘的身影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快救人,快救人——”

甜釀穿的是夾襖織毛的厚衣裳,浸水沉重,她在冰冷的河水裏沉浮上下,恍然見那破舊的漁船已然遠去,又見水面落下無數燈影,千百張奇奇怪怪的面孔掛在燈影四周,冷不防口鼻灌入一波波冰冷腥臭的河水,又冷又熱,又痛又嗆,下一瞬便失了意識。

這年的上元節,施家已故家主施存善的第二房妾室,她的母親王妙娘,被賊人擄走,自此失了蹤跡。

腦海裏晃蕩的是白日的情景,母女兩人坐在一處女紅閑話,王妙娘沒有喊她甜姐兒,反倒喊起了很多年前,她在吳江的名字,小酒。

甜釀這個名字,就由小酒化來,因她生的一雙深深酒窩兒,笑容甜蜜,極其招人喜歡。

“小酒,你爹爹死了三年,我給他守孝三年,夫妻情分一場,我也算是對得住他。”

“你嘴甜又機靈,家裏諸人都疼你,又有了一門好親事,再等上一年就要嫁了,那張家銀錢堆滿屋,舅姑都是善人,圓哥又疼惜你,明年院試若中了秀才,你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往後就是享不盡的福。”

“喜哥兒是施家的親骨肉,又是個小子,施家虧待不了他。”

“只有我,留在這家裏,整日裏跟著那老虔婆吃齋念佛,跟個活死人一般,日子過的還不如從前在吳江的時候,後半輩子都栓死在這家裏,前日我不過跟貨郎買個香粉,略說幾句話,就被那老虔婆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你也聽見了,家裏家外這些人,哪個不看我笑話,她不顧我的顏面,也要顧著喜哥兒的顏面。“

王妙娘搵淚,“這施家雖是有些銀錢,也只是個中等商賈之家,算不得什麽上等玩意,還當自己多大的臉面,學著那些大戶人家的派頭,這也不許,那也不許,衣裳穿鮮亮些,就要被那老虔婆指桑罵槐,平日裏連口酒肉都喝不得,這真是難煞我哩。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麽盼頭,還不如死了算了。”

“那個桂郎,待我極好,又是有情有義之人,他在金陵有個表兄,正要投靠了去,我思來想去,倒不如跟著他,還有口活氣可喘。”

“小酒,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心底想必也有杆秤,你幫幫我。”

她靜靜的聽著:“娘想要我幫些什麽?”

王妙娘對小酒附耳,說了幾句悄悄話。

“這些年我攢下的體己錢,都偷偷換了寶鈔,我隨身帶走,剩下的那些頭面、首飾,太招眼的東西,你想法子替我存下來,以後若是有用處,我再來跟你討。”

“喜哥呢?娘走了,喜哥怎麽辦,他歲數還小,娘就不管他了麽?”

“你替我照應著他。”王妙娘道,“就當是你報答我。”

水裏的船家七手八腳把甜釀從冰冷的河裏撈起來,施家人驚魂未定,一面囔著要去尋人,一面囔著要救人,待甜釀哇的吐出幾口涼水,悠悠轉醒,掙紮著伸手去牽嚎啕大哭的喜哥,一家人哪有心思再看燈,女眷們摟著孩子,匆匆回了施家。

婦孺被賊人掠了去,這種事兒在江都常有,這些婦人最後十之八九是淪落勾欄,尋回來也是條死路,施家人思來想去沒有報官,而是差人偷偷去尋訪,尋了個三四日,沒有消息,也只是個不打緊的礙眼姨娘,收手作罷。

甜釀落水受寒,加之心頭痛郁,生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張家夫婦聽聞施家姨娘被搶,未來媳婦兒溺水生病,常遣人來送藥送湯,張圓還偷偷來看她,寬慰她:“甜姐兒放心,姨娘定能找的回來。”

她病弱畏寒,初春裏還穿著月白的毛絨小褂,雪白的兔兒毛繞著領口和袖口,看著分外的嬌弱,斜斜的倚著月洞門和他說話,臉色蒼白,怯怯問他:”圓哥哥會不會因此嫌我?”

“怎麽會呢。”他柔聲道,“我打心眼裏心疼妹妹,恨不得親自替妹妹生這場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