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浮世飛鴻雪爪(第3/6頁)

重甄想了想,覺得還是得下樓吩咐一下,叫旁人今夜別去叨擾二人。

·

她洗澡向來出奇的快,他一直知道,始終記得。怕她等久,拎著濕發匆匆出來,人已經不在了。幾個女子從面前經過,嘻嘻笑著要同他打招呼,其中一人立刻阻攔,說是“閣主說了,叫別打擾他”。

長孫茂不明白,攔著人問,“她人呢?”

姑娘們問,“誰呀?”

那開口講“閣主說了”的女子指著石墩子,“是不是方才坐在這裏……的姑娘?”

幾人忽然掩嘴笑起來。

又有人從他身後走出,答了句,“多半有人見她等太久,領她回你房裏去了。”

回我房裏……

長孫茂回過神來,疾步上了山道。

半壁山上,稀稀落落的坐著一間間小樓,短檐的屋子,一層高,兩三間陋室,一人住足矣。有些時候,這裏人無事可做,在屋裏望著外頭的湖與林子,一望就是一整天。他這樣的時候很少。他很少有機會停下來發呆,也多虧了沒空細想。也是後來他才知道,一個人出入久了,不願胡思亂想,沒有自言自語的癖好,漸漸便會不知如何同人打交道。

路上遇上不少人,不是剛從外頭回來,便是要出去。他似乎都沒有搭理,滿腦子都是她在那間屋子裏,心裏莫名的慌,走得越發地快。直至繞過一處山樹,柳暗花明,看見那間屋子亮著澄黃的光,他腳步一頓,從心到身被一種異樣的暖充盈。屋子在半山,屋外幾株桃花,此時多半已經枯萎。背後幾株冬青,難得給這蕭索場景綴了點綠。長孫茂至此腳步方才慢下來。每每回到這裏,進屋酣眠,睡醒出門,從未好好留意這屋子長什麽樣,置景如何。此刻稍加打量,便覺嫌棄。院中應有幾株竹子,梅花也是好的。重甄似乎說過他今日得了幾盆荷瓣素心春蘭,改日同他討來……

屋門虛掩著,裏頭燒著炭火,混雜著不知名香,一道沿著窗紙門縫溢出。他遲疑一下,方才推開門扉,輕腳進去。左右兩間耳室,與臥房由短廊連接。屋裏無論架子桌子,皆只寥寥擱了幾本書,一色的簡陋。她不在第一間屋裏。長孫茂往裏走,剛穿過回廊,便見她赤著腳,立在回廊盡頭,手裏捧著什麽書在讀。

像是看得入神,沒聽見有人來,頭也沒擡,轉頭往裏走。

長孫茂跟了上去。那次同重甄爭執之後,他已經半年不曾回來。伸手觸碰她拂過木架,幸好,沒有落灰,大抵常有人灑掃。

臥房點了燭。她走出幾步一聲,在燈畔駐足倚著,借著光,細細看。

光線暗昧不明,將她眼睫拉長,小手似的搭在頰上,難得的柔和。

長孫茂心中一動,欲進屋去,眼神忽然適應昏暗屋子,陡然看清了她手裏那書本的名字,瞬間僵在原地。

與其說是書本,不如說是本賬本。裏頭清清楚楚記著他“賒”或者說搶了什麽東西,傷了什麽人,欠了誰的情,負了什麽債……或者說罪責。當這些旁人不會知道,如果可以,重甄也會讓旁人永遠不知道。但他得記著,免得時間一長,自己都忘了。

可這東西正被她捧在手頭,在燈下細細捧讀。

長孫茂立在廊中不敢進屋,靜靜等,像罪人聽候發落。

她擡眼看他,欲開口說什麽。

長孫茂呼吸一滯。

聽見她問,“都看些什麽書呀?”

語調是輕松的,臉上卻看不出表情。

長孫茂盯著她手裏的本,答道,“大抵誰怕我無聊,隨手擱的。”

她哦了一聲,將本合上,往桌上隨手一置,在屋裏轉悠,東摸摸西看看。

他幾步上前,慌忙將那本書藏入書堆深處。

又從後頭跟上,打她經過之處小心留意著,以防還有些旁的東西被她瞧見。

她大剌剌往榻上一坐,垂著頭,問,“遊仙窟,如今不看了嗎?”

他聞聲隨口答道,“好久不看了。”

側身對著她查看木架,幸而沒有什麽別的物件,終於松了口氣。

她若有所悟哦了一聲,打量他,忽然問,“你緊張什麽?”

他回答說,“沒有。”

頭發隨意束著,耳朵露在外頭,眼見的紅了。

她一直盯著看,笑意從眼底漸漸浮上,顯然此情此景應證了什麽好玩事,說,“我問你啊。”

長孫茂“嗯”地一聲,又無端緊張起來。

她擡頭瞧他,笑眯眯地說,“我幾時才能撈著,得你多叫幾聲師姐啊?”

他沒答。不是答不上,是講不出口。

也知道一撒謊就會如此。好似司馬昭之心,無處可躲、無處遁形。

她也不過只想逗逗他。不曾想兩個問題,能將他為難成這樣。

搖搖頭,笑了,說,“過來。”

這麽說好似強硬了點,起身兩步將他拉到近前,柔聲問,“一勾吻的毒,傷在什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