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浮世3(第2/3頁)

長孫茂起初以為是家仆一時心軟不肯下重手,細細一想,父親此時就在近旁盯著用刑,只怕沒人敢當面觸國公大人逆鱗。正困惑之時,兩片樹葉兒自他背後飄落到祠堂地下。

他正受著痛,無力出聲,倏地瞧見地板上兩片翠綠葉片,也不由地一笑。

不及葉玉棠擊出第五、六片葉片,國公立於祠堂門口,對著她這頭朗聲一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不是浪蕩無依之人,出身江湖宗門,自有宗門戒律;哪怕是小門小派,亦需有規有矩。本家門風,待晚輩子弟雖向來寬容,但舉家峻節名譽之保存,在於寬嚴有度,累及清譽,不可徇私寬縱。”

長孫國公既提到“江湖宗門”,必也猜到她是誰。但說話之時,只望向楊樹,應該是經由樹葉而猜測她在樹上,不知在樹上何處。

一席話說得威嚴有度,若她再要出手,便是無理了。

思及此,手上勁力一收,兩片樹葉旋即墜於地上,是她的禮敬與妥協。

長孫國公復又擡了擡手。

一棍,一杖又結結實實照著他背脊而去,一聲接一聲啪啪作響。

長孫一門舉家篤信佛法,聽聞杖責之聲響徹庭院,其間間或夾雜他一聲細碎痛哼,偶有人探頭往私廟中瞥一眼,但見得他背、臀一片皆是鮮血,衣服下頭想必已皮開肉綻,心下不忍,又不敢違拗父親,只得默默低下頭去,閉目誦經。

幾位兄長陸續勸說父親,“哪怕三哥、五哥習武多年,上回受了八十棍子,卻都在床上躺了大半月方才好。他自小念書,細皮嫩肉的,怎禁受得住這百二十棍?”

幾位姐姐也勸道,“如今已受了八十棍,余下的,不如他傷養好些再打罷?”

長孫國公道,“誰敢再勸,各領三十棍。”

江氏兩眼發昏,由長女與二媳扶著方勉強站住腳,聞言,哀哀道,“此事是做娘的擅作主張在先,他本無大錯。那八十棍中且有半數,論理該由為娘的替他來受。”

往後十來棍子,痛哼一聲接一聲微弱,恐怕再有幾棍,此人即刻便會昏死過去。

長孫國公面色愈沉,靜待黃公陳伯“九八,九九”地數過,方才對陳伯黃公高聲道,“六公子領完刑後,徑直將他擡回房去。院門找兩個甲士守著,誰也不許去探看。”

江氏聞言已暈厥過去,幾位姐姐也已臉色發白,輕聲問,“那大夫呢?”

長孫國公輕緩、卻不容置喙說了句,“也不許去。時候不早了,早些散去吧。” 旋即一拂衣袖,領著眾人自私廟離去。

·

天交一鼓,月頭初升。昏暗睡房之中窗扉掀動,映入一線月光,復又暗下去。

她尋著血腥之氣尋到榻前,輕手輕腳將月白燈瓶點上,將剛偷來的兩盒金創藥膏置於燈前,方俯身探看他身上傷勢。

他伏趴著,也不知是昏睡還是昏死過去。下半截背連著臀皆是一片血肉模糊,淋漓鮮血就著衣服結了痂,黏成一片。

但看一眼,她心疼得差點背過氣去。

勉強穩了穩心神,一手掌燈,一手執一把小剪,小心翼翼將他背脊、屁股上粘連的衣物剪下來。她向來是個耐心奇差的人,從沒做過如此精細的活,一個時辰目不轉睛的剪下來,竟沒出分毫差錯,甚至連他細小傷口也小心翼翼地避開,沒讓他再多受半點罪。

絞熱水拭去汙血時,他竟也沒疼得醒過來。

傷痕雖多,從蝴蝶骨往下至臀處皆是紅、紫淤塊、傷痕。一路曲折迂回,幸而拭去血跡,卻也不算太觸目驚心。

盯著半個裸背,不知為何,她有片刻出神。

也許在欣賞此人屁股蛋兒……葉玉棠一時好笑不已。

此人臉蛋漂亮,沒曾想屁股竟也生得怪可愛的。

神遊片刻,方才以二指指尖蘸取藥膏,沿傷痕處替他小心抹上。

傷痕斑駁凹凸,些許隆起處已化膿淌水,指尖隔著金創藥觸碰新嫩裸|肉,葉玉棠簡直肝都顫了,只替他疼得慌。

塗完大半罐藥,但見自己兩手皆在打顫,幾近握不住東西。

他不知何時醒轉過來,覺察到背上動作停下,方才啞聲叫道,“棠兒。”

她在他床頭蹲下,傾身去聽。

他湊近過來,在她鬢角親親一碰。

葉玉棠火氣直往頭頂竄,心想,滿背的傷,還敢亂動,不要命的?

果不其然,與此同時,她照著他腦門就是一巴掌。

不重,卻挺響。

他沒躲,趴在臂彎裏,輕輕笑起來。

這傻子,白日裏挨了這麽狠一記頓毒打,到現在竟也還笑得出來?

她倒生氣呢,此人倒好。

氣若遊絲,卻帶著笑意,說了一聲,“棠兒心疼我。”

她怔住,只覺得心酸,哪怕他講話輕挑也生不起氣來。

話音一落,他復又埋下頭去笑,也不知在開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