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黔州2

葉玉棠想她離開洞庭後, 盤川必是都留給了谷中弟子。趕路數日,也定沒有好好歇宿,一等她上車, 將手頭兔肉幹與水壺都遞過去。

裴沁沒有拒絕,一應接了過來。

那便是手頭真的沒有留什麽錢。

葉玉棠隨口搭話, “骨力啜那色鬼不是要當你六年跟班, 為何沒有跟來?”

裴沁拿水就兔肉幹, 咽下道,“我也不能真一甩手就走,一群小孩還跟著我呢。雪嬌那丫頭武功最好, 我將身上銀兩都交給她, 讓她帶著眾師妹們安全返回龍脊山。之後谷裏的事,若是有什麽幫得上的,也給若儉師叔打打下手。骨力啜這人, 我也叫他跟著回谷,他雖蠢又好色, 功夫卻不錯;雪嬌卻是機靈的, 我命他二人暗中照顧好若儉,免得像上回一樣, 若有什麽賊子去犯,若儉也不至於孤身應敵, 無從應對。”

葉玉棠聽得生氣,“聽你口氣, 真當禍事因你而起。”

裴沁沒作答。

良久,才又罵道, “你這小丫頭, 沒大沒小。哪怕我如今落了難, 不做掌教,那也是你前輩。張口閉口你你你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晚輩……長孫茂,你也不管管?”

長孫茂淡淡答道:“是該管管。”

她閉了嘴。

裴沁苦笑,輕嘆一口氣道,“從前她們說我師姐是因我而死,我本不屑,只當是無稽之談,一笑置之。說到後來,連我都信了,為此不知因此跟多少嚼舌根的吵嘴打架撕破臉。其實都是我心虛,所以才急。十年間,江湖禍事,百余人性命,樁樁件件,夜裏想起來,仿佛都與我有瓜葛,倘若都因我而起,才說得通。我問心無愧,可我也只剩下問心無愧。小時候不懂事,饞過市集上的糖丸,偷了師父十文錢,挨了好一頓打。除此之外,此生我從未做過半件虧心事。到底又是何人與我有仇?我實在想不出……”

說罷,她又自哂一笑,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我說這些,你們信麽?”

裴沁看向長孫茂,長孫茂只是不語。

她又去看重甄,重甄答非所問道,“裴姑娘容貌艷冠天下,為人知情知趣,處世不拘小節,交友愛憎分明……這樣難得,除了小人妒你,誰會恨你?旁人愛之殷殷,還怕不足。”

“閣主真會說笑。”她搖搖頭,不知說什麽好。頭靠著柔軟車飾,闔上眼。

車子晃晃悠悠行於山間,裴沁倦極,沒一陣就打起盹來。

到一處山中客店,葉玉棠遠遠瞧見亮著燈,請轎夫停車歇馬,想攜裴沁去吃點熱食,卻沒叫醒她。

葉玉棠心道:索性不擾她。我與店家買個食盒,給她拎上車,睡醒再吃。

剛跳下馬車,柳虹瀾看在眼裏,笑道,“‘旁人愛之殷殷,怕還不足。’閣主剛才說什麽來著?”

此地黔蜀相接,菜一個塞一個辣,連豬蹄湯裏頭都擱著幾粒花椒。在廚房等了陣,眼淚都給她嗆出來,索性到外頭樹下等,由店伴將食盒送出來。

另三人都在車上,客棧外頭就他師姐弟二人。

葉玉棠趁機低聲問他,“為何不能叫我師妹知道我是誰?”

少室山談話時,那二人明顯都知自己真實身份。上路後,卻以郁姑娘相稱,這是為了小心行事,倒不難想。重甄坐擁劫復閣,飽覽天下人秘辛;柳虹瀾在劫復閣雖算不得一等一的高手,卻是重甄心腹人物。

這幾人,想摸清誰的底細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裴沁為人如何自不必說。這幾人卻為何對她也如此防備?

長孫茂答道,“你是誰這件事,除去劫復閣少數幾人,對旁人,一概需得守口如瓶,她也一樣。”

她道,“但你如今對她似乎很是防備。”

他想了會兒,才說,“出門在外,凡事小心為上。何況黔地藩鎮族群交錯駁雜,不怕隔墻有耳,只怕蛇鼠蟲鳥皆是耳目,藏於叢山密林之中,防不勝防。”

她忽地想起馬氓說:他和自己的目的是一樣的。如何一樣?

蛇母四徒橫行黔地之時,裴沁不過是個半大丫頭,她能與這四人有什麽瓜葛?

長孫茂又道,“護她周全,在明在暗,不也是一樣?”

店伴送來食盒,兩人在樹下付了銀兩。吹了太久山風,到上了馬車中暖了一陣,她才打了個激靈。車中幾人均已入酣眠,但這群人安然而眠的前提,是暗處隨行了十余體力上乘的暗探。

她行走江湖,從不與人為敵,至死也不知究竟擋了誰的路,竟叫她非死不可。

師父淡泊名利,隱於深山,青燈古佛長伴三十余載,前去苗嶺,也不過度化亡魂。縱是師父,也難逃死劫。

葉玉棠望著外頭,密集黑雲壓著的山。山上皆是盤根錯節的巨樹,叢叢枝丫遮蔽的漆黑群山,仿佛一泓幽暗深潭。倘若不行到水中央,永遠不知水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