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黔州

葉玉棠兩輩子坐馬車的次數, 掰著指頭都能數得出來。除了慢,還無聊。同一群不熟的人圈在一個棺材板裏大眼瞪小眼,一路顛兒啊顛兒, 到後頭她直打瞌睡。

雖說如此,重甄尋的馬跑的倒是挺快, 車夫也靠譜, 日落的功夫, 便已出洛陽道,抵達襄州。午間時在車上用幹糧果腹,這會兒剛入襄州界, 眾人都有些口幹舌燥, 見著家客店,一起下車舒活舒活筋骨,一桌吃了飯菜, 多是孔明菜,豬油餅和豆腐面之類的。

但也就打了個尖, 也沒住店, 連馬都沒歇,吃罷飯又接著上路。

長孫茂不知什麽事多耽擱了一陣, 最晚上馬車。入了夜,車裏幽暗, 視野不佳。葉玉棠但只覺得旁邊一陣摸摸索索,一個滾燙的玩意兒便擱在了她膝上。拿起來一看, 原來是一只皮紋銀壺。揭開小小壺嘴,濃郁酒香霎時溢滿整個車廂。

此乃是襄陽黃酒, 味甘甜微酸, 香氣濃郁, 酒倒不烈。她嘗了一口,回頭一喜,仰頭飲了一大半。柳虹瀾看在眼裏,於暗處嘖了一聲。

此後一路無話,一直行到月中天,車沿江畔山道行入一處曲折峽灣。峽灣之畔的山上,乃是地屬歸州的小城鎮。到鎮上一處掛著“金”字號招旗的客棧,車夫方才停車,摘韁繩,交由店伴歇馬。重甄此人專習騰掠之術,到底元氣不濟,至此刻已有些倦怠。入了客棧,由柳虹瀾同眾人交代明早出發時辰等諸多事宜,之後各自回房。

和長孫茂前後腳走進僅剩的那間空房,她怪道,“咋回事,同門師姐弟默認是親姐弟是嗎?”他倒沒覺得什麽,只是笑。

店伴在一旁引路,聞言道,“早晨來吩咐咱們留三間客房,說是有一男一女住一間的,不是你倆?”

長孫茂道,“我兩吵嘴了,一會兒我自覺睡外頭去。”

葉玉棠回頭瞧他一眼。

又來了,這臭毛病。

倆人從前也沒少在一屋裏睡覺,她倒不覺得什麽。到頭也沒為難店伴,叫他尋了條軟墊來。

長孫茂倚著門,倒是好奇,“棠兒幾時也知道男女大防了?”

“我主要怕你尷尬,”她抖落軟墊兒上的灰,寥寥草草鋪就,道,“你睡床我睡床?”

他瞧了一陣,走過去,屈膝坐在地上。一擡頭,一床被子兜頭而來。自己還沒身手撥開被子,另一只手已經幫他扒拉開了,師姐支著腦袋在床邊盯著他問,“聊兩句?”

他點頭,笑了。師門內例行的夜聊項目。

她本想打趣打趣他幾句,問問他,最近若是有什麽喜歡的姑娘,也可以拿下。鰥居七年,再思念結發妻子,到這會兒也該放下了。

說起來她也不愛管這些破事兒,如今師父沒了,見他如今沉穩到近乎消沉,她這做師姐的該勸的也該勸到。

本來就挺好看一人,一笑,眼裏亮晶晶的。總覺得提起他發妻會戳著他痛處,一時不忍,到嘴的問題忽地就問不出來了。

她話一改口,隨便問道,“柳虹瀾把裴若敏害成這樣,兩人若是碰上了會怎麽樣?”

長孫茂道,“他做事小心,不會隨便讓人碰上。”

柳虹瀾壓根就算不得個正派人物,聽長孫茂這熟絡地語氣,真是……

她皺著眉頭,又問他,“劫復閣到底算是個什麽組織?”

這問題從前她問過他。

那會子他特來勁,說,“我在劫復閣裏有朋友。”到底哪門子的朋友又不說,也不知得意個什麽,話匣子一打開,從劫復閣起源說起,說了一整宿。

到後頭她也沒記住,只粗略記得個開頭:劫復閣從前不過是個供人喝茶閑聊的小作坊,周邊小報的探子混跡其中,聽到有用的消息,都記下來。後頭來了個有生意頭腦的江湖人,將這作坊整個盤了下來,越做越大,沒出二十年,便做成了這江湖第一字號的劫復閣。

看他得意得樣子,不屑道,“劫復閣這地方,從頭到腳都充斥著銅臭味兒。”

聽她這麽講,他還不高興。

這會子,她腦袋貼在床沿,聽到他在床下頭一句,“一個只認錢的地方。”

她接了句,“雖說是幫朋友,你可別跟著學壞了。”

他沒應。

她估摸著這人是睡過去了,自己也打起盹來。

到她熟睡許久,屋中沉浸在長久的沉默之中,他才在黑暗裏輕輕嗯了一聲。

重甄在洞庭那邊的密探一早已遞來消息,裴沁離開洞庭後,快馬直奔夷陵縣,在夷陵渡乘船去夔州,若路上沒有耽擱,午後便能與她在夔州相會。

因繞行蜀道,多有不便。故天仍抹黑時,草草在客棧裝了些兔肉幹充作一日幹糧。

這一日倒還算順利,只是即將入冬的季節,此處又多山路,車馬難行,舟船難入。

葉玉棠始終在車中閉目養神,偶爾揭開簾子往外看,滿目風景,除了山還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