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野道2

浴堂梁上有扇窗戶,此刻正開著敞氣。

窗戶對著條窄木梯,梯子通向二樓角落的客房。位置偏狹,故不常有人用。一株紅豆杉長得高闊,盤錯的枝葉探進來,有些許鉆進木梯。因無人替它修剪枝葉,故此處更少人走動。

葉玉棠正是思及無人會從紅豆杉處走來,故一直安心的盤踞在這扇窗前。

直至她聽到什麽東西在背後頭騷動杉葉,一偏頭,望見杉葉上掛著八卦形的蛛網,中心倒綴著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多足動物藏在暗處陰影裏,浴室的光照見它,映出背上多彩而明亮的八只眼。

葉玉棠同八只眼睛對視一陣,笑了,右手一扣一擊,昆蟲甲殼瞬間碎作粉齏,蛛網中心空了個拳頭大的洞。

旋即,她笑容僵在臉上。因為她透過那個洞,瞥見杉樹下頭一個少年探頭探腦的臉。

她緩緩站起身,攀住頭頂抱頭梁,一蕩,自另一扇窗輕松蕩出;一旋,足踏杉葉縱出數尺,斜坐到二樓鬥攜上,宛如鬥攜上本就該攀附著的一只瓦脊獸。

謝琎站在豆杉下頭左看右看,左思右想,總覺得自己方才莫不是看走了眼?

他怎麽好像、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姑娘坐在男弟子浴堂的五架梁上?

自前一日與中光師兄在月下論劍,那天有月無風,卻樹影搖搖;自此他便留了個心眼,今夜在院中練劍,聽得一株樹上沙沙風動,追著聲響來到這處豆杉樹下,正想看個究竟,哪知卻對上一雙姑娘一閃而過的漂亮眼睛。

沙沙聲消失在他看見那雙眼睛那一刻消失殆盡。

隨後,遠處一株豆杉紅色花枝輕輕晃了晃,再無動靜響起。

此情此景,莫名其妙地令他想起前日縱上歇心觀的那片疾雲。

他繞過回廊,快步跑去男浴堂方向,在浴堂門口,恰巧同江中光撞了個滿懷。

江中光心中有事,給他這麽一嚇,盆子摔出去老遠。

他獨著了條短褶袴。

趁著夜裏無人,正好快快回房,不怕有人看見。此刻木盆滾飛出去,害他不得不光著膀子在月光底下追著盆跑了大半個天井,也不知有沒有人看見。

他虛披上外衣,抱著盆走回浴堂門口,正想要教訓師弟幾句。

誰知謝琎徑直沖進浴堂,往梁上瞧了又瞧。

江中光大為光火:“半夜不睡,來浴堂看什麽?”

謝琎低頭,在他光裸的胸口看了看,有些欲言又止。

江中光不禁緊了緊胸口的衣服,“有話快說!”

謝琎道,“師兄,剛才我在外頭,好像看到有人在偷看你洗澡。”

江中光聞言,心想,難不成是那金蠶野道又來找他了?

他心道不好,忙說,“大半夜的,誰看我洗澡?你定是困了。明日比試可不輕松,快早些回房去睡。”

謝琎撓撓頭,應了一聲。

和師弟在樓道作別,江中光抱著木盆,立在房門口,攏了攏衣服,長長吸了口氣,方才推開房門。

一陣風跟著他一同進了房間,替他將房門在身後關上。

屋中未亮燈,江中光猛地回頭,只隱隱約約看到個不高不低的黑影立在門邊,險些驚叫出聲——

緊接著,江中光但只覺得雙手被一手蠻力從後控住,壓坐在椅子裏;一指勁力點中他下頜上一個穴道,旋即,自那穴位之中湧入源源熱力,巨大壓迫之下,他唇舌咽喉都似被粘連在了一起。

但凡想開口求饒,只覺出胸腔肺腑中發出一股震動之力,從自己處傳到那人身上。

他雖發不出聲音,卻能感覺到自己在說:“你和你的主人不就想要《玉龍笛譜》嗎?若你殺了我,再沒有人知道這東西藏在哪。”

接著,他從身體裏“聽”到來人“問話”:“你中金蠶蠱多久了?”

江中光聞聲,背上涔出陣陣冷汗。

因為他知道,這一招點穴截脈,乃是傳說中的“傳音入骨”。招式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實在難:但需說話二人之間內力呈現絕對懸殊,那種絕對,如同江河入海,如此懸殊,方才能夠以音入骨。

此刻他就是涓涓河流,此人於他而言,正是那廣袤無際的大海。

若此人此刻要殺他,不過在瞬息之間,他絕無半點轉圜之力。

他“說”:“快一年。”

話音一落,他聽見來人輕笑一聲。

他“說”:“你笑什麽?”

來人傳音:“我可以救你。”

江中光急迫道:“如何救我,有什麽條件?”

來人道:“世上除了馬氓,只有我能救你。但你須得同我句句實話,否則哪怕神仙也難救。”

“是。”

“你什麽時候見的馬氓?”

“約莫在去年六月間,在雪邦,月影山莊。那時,連續好幾個月的月影宗門內試煉,謝琎樣樣優秀,我事事皆遠不及他。那日想去找宗主指點一下,聽到宗主院內武婢聊天,說謝琎天分高,模樣好看,江彤又這麽喜歡他,如果他終南論劍得了頭籌,宗主便會借著機會雙喜臨門,招他作宗門內婿,以後便是月影宗宗主的不二人選。我聽了這話,心裏極其不爽快,偷跑出了山莊,在一片野林子裏生悶氣,就是那時候,在那林子裏遇到的馬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