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妖3

他被挖走後,被放到了某個達官貴人深山中的宅子裏。這貴人並不常到宅子中來,深山中唯有一家仆人守著,倒也清凈,和在山中沒有什麽兩樣。

如此這般安安生生過了幾年,達官貴人把這宅子賣了,買家是個大儒,把這宅子改了改,當成座書院,這裏便又有了人氣,讀書聲晝夜不息,滿是積極向上的氣氛。

牧雲閑在此待得安逸。他這大的稀奇的槐樹是大儒的寶貝,學子們並不敢來禍害,偶爾還會來拜拜。牧雲閑見此便想,為何他這雇主,竟是看不見人間還有這樣的好事,千八百年活下來,一兩件壞事就讓他惡心了。

思來想去答案約摸著是這樣,他在懵懂無知時遇見了那冤死的女鬼,女鬼一縷怨氣埋在槐樹要心中始終不散,有個引子就激發出來了。又呆了幾年,大儒老去,冷眼瞧著好好的書院散了,心中又有了點念想。

這好的總會終結,壞的卻是無止境的惡心,無怪槐樹妖只記得那肮臟至極的兩三樁事了。再者就是那白的多了,看多了也就不稀奇,哪如黑的顯眼。

道理講著簡單,等到真遇上了,他才能體會到三五分槐樹妖的滋味。

大儒家人把這書院又賣了,牧雲閑托身的大槐樹被新買家看上,送到了京中的大宅裏。新買家的家世較最初那家還要強些,家風卻不如,下人成天在樹下來往,全然不知自己心思都被個妖怪看的分明。

到此竟是不知誰比較可憐了,下人們的小心思曝光於旁人眼下羞恥,或是牧雲閑成日看著他們算計來算計去的難受。

牧雲閑好歹是活了幾輩子的人了,若是不知道人性,也難將他們安排明白,即使這般,天天被惡心著,也是難受。索性不看了,只等著雇主的第二段因果找上門來。某日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見一陣啼哭,醒來一瞧,是個六七歲大的男童蹲在樹下,哭著埋了只釵子。

牧雲閑也不睡了,就看著他,男童哭哭啼啼道:“姨娘,你為何不再回來看孩兒一眼。”

他絮絮叨叨半天,牧雲閑聽出來了,這孩子就是他此次的因果。這小孩是府中庶子,剛沒了親娘,且他親娘還是府中主母害死的。

不是誰都天生就有和旁人拼個你死我活的心氣,可巧的是,這家主母就有。她就是視丈夫的妾室庶子為死敵,偏生這小孩剛死的庶母也是不省心的,兩相撞到一起,可不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妾室死了勉強算是咎由自取,但她生的這孩子,可是全然無辜。妾室在時,把這孩子捧在心上,不讓見半點風浪,養的和小白花似的,她卻沒料到,自己一死,這孩子會落到什麽境地。

若說女鬼一事,是一群人對一人冷漠造成的惡果,那這孩子,就是一群人互掐的犧牲品了。上輩子槐樹妖親眼見著這孩子一步一步落到絕境,這幾十年中看慣的惡心一起湧上心頭,如何能記得不深刻。

牧雲閑就想,要有人幫他一把,雇主心頭的怨氣就消了。

當天晚上,小孩眼角帶著淚痕,正睡著,夢裏隱約聽見有人叫他:“青墨。”

小孩隱約覺得這聲音耳熟,叫了聲姨娘,卻聽那聲音一頓,然後笑道:“我可不是你姨娘。”

他再定睛一看,周圍是座宅子,氣勢恢宏,無一處不精致。宅子門上掛著個匾額,上頭用缺胳膊少腿的字寫了什麽圖書館,不明白什麽意思。

從那大門處出來了個白衣男子,對他笑了笑:“你要進來嗎?”

他嚇得退了步,四處看看,卻見周圍皆是圍著濃霧,找不見退路,他心裏生了怯意。冷不丁一瞧,與男子溫和的眼神對上,他又不知怎麽,心裏頭安穩下來,男子上前兩步,拉住了他的手,領著他向前走去。

“你瞧,此處放的是史書。”走過一個房間時,男子溫聲對他解釋。

小孩不由看過去,見那房裏書籍浩如煙海,遠勝他平生所見,小小嘆了聲:“世上竟有這麽多史書嗎?”

“不是,這是好幾個世界的史書,不過類型相近,我把他放在一處了。”白衣男子繼續帶著他向前走,小孩眼神還留在那裏,白衣男子就笑道:“你若拜我為師,這些書你隨意看就是了。”

“你……你為什麽選上了我?”小孩聲音抖著,問道。

白衣青年聲音頓了下,說:“許是天意吧。”

小孩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猶猶豫豫了許久,才點了下頭。耳邊忽然傳來什麽摔碎的聲音,身子一重,再睜開眼,還是在自己的房間裏,想起剛才那夢,再瞧見枕邊一串槐花,驚了下。

自此這孩子就成了牧雲閑的徒弟,牧雲閑許久不和活人交流了,瞧著這孩子也新鮮。他一人獨自在山裏悶著讀了百年書,涉獵自然甚廣,單靠著學識,不過幾天就把小孩哄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