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宮室

東大院。

壽嬤嬤引著一眾大禮叩拜完貴妃的奴才下去,然後才折回內間,臉上也露出難得的喜色。

“娘娘,可見皇上待您情義深重,您雖入府晚,卻越過李側福晉做了貴妃。”壽嬤嬤越說越歡喜,忍不住又念叨了兩遍:“貴妃,這可是貴妃。”

實不是壽嬤嬤沒見過世面,而是這初封就是貴妃,實在是極大的榮耀。以後便再有妃嬪升至貴妃,也是越不過去的。

年氏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憔悴。

二十天前,她在永和宮又失去了一個孩子。

皇上聖旨許她不再行喪儀之禮,只安心養身子即可。因她這些日子臥床未曾進宮,而皇上自然也不能出宮,所以兩人這些日子並未見面。

東大院的下人就有些人心惶惶。

有些人不免覺得,自家主子命不好,怎麽皇上登基前一日,自家主子就沒了一個小阿哥呢。況且在冊立妃嬪前的日子不能進宮,不能面聖,豈不是失了先機。

壽嬤嬤狠狠罰了兩個嚼舌根的小太監和小丫鬟才算完。

年氏心思細致,自然也感覺到東大院有些不安的氛圍,但她沒有去管,只是每日細心照看自己唯一的兒子福惠。

其實在永和宮跪著的那一日之前,年氏就知道,自己沒法留住肚子裏這個孩子。

先帝的喪儀盛大而繁瑣。因太後娘娘屢屢有事,皇後常將帶領內外命婦行禮之事交給她。在眾人目光中,年氏自然一點偷不得懶。她也不肯露出一點軟弱無能來。

這樣的勞累之下,哪怕她身邊隨時都有太醫預備著診脈,但她還是一日日覺得不好起來。

其實再好的太醫,有時候也比不上一個母親的直覺。

那一日晨起,年氏忽然就有預感:這個孩子不在了。

雖然自己的肚子還在,但年氏知道,孩子不在了,原本每日會動一動,似乎在跟她打招呼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那一日,她借口起晚了,趕著去先帝喪儀,而沒讓大夫把晨起的脈。

也是那一日,德妃娘娘絕食要殉先帝,新帝的後宮集體跪在永和宮,求太後娘娘用膳。

年氏很難說清自己是懷著怎樣痛恨的心情。

自己這樣愛孩子,願意用一切換自己的孩子活過來,可她面前的,卻是個端坐在榻上絕食威脅兒子的母親。

年氏覺得腹部墜痛,覺得自己意識漸漸模糊。

心底卻帶著一點痛快:經此一事,人人都會知道,因太後娘娘的逼迫,皇上沒了一個孩子。自己是在永和宮內失了一個孩子。

母子母子,天生就是子欠母,因為孩子欠了母親一條命。

所以人人重視孝道,所以太後只要想,就能讓皇上為難。

年氏想,從此後,皇上不欠太後娘娘什麽了,縱然太後娘娘對皇上有生育之恩,但這孩子的一命大約也可以抵過了。

年氏的思緒,被壽嬤嬤抱來的七阿哥打斷。

福惠已經兩歲了,會說清楚的短句子,一見了年氏就撲過來:“額娘,好幾日不見阿瑪了,我想阿瑪。”

年氏臉上這才綻放開溫柔的笑容,抱過兒子哄道:“以後要叫皇阿瑪了,知道嗎?”

福惠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額娘,然後拍著小巴掌:“皇阿瑪,皇阿瑪。”

旁邊壽嬤嬤和緋英等人都笑起來:“咱們七阿哥真是聰明。”

年氏唇邊也露出欣慰的微笑,是啊,福惠是個聰明的孩子,也是自己唯一留下的一個孩子了。

說來,年氏都不能不信命:仿佛雍親王府的女人,不管生幾個,最後都只能留住一個孩子。

壽嬤嬤在旁道:“過了今年臘月二十五,咱們七阿哥就滿兩周歲了。”

這兩年裏,她比年氏抱七阿哥的時候還多,可以說是晚上睡覺都睜著一只眼睛,看著七阿哥長到了兩歲,自然滿心裏都是歡喜,對年氏道:“娘娘,宮裏的阿哥,以後唯咱們七阿哥出身最高了。”

皇後無子,唯一的貴妃之子,自然與別人不同。

年氏將七阿哥遞給乳母,又讓緋英跟著一並去看著,然後才對壽嬤嬤道:“乳娘,七阿哥一天大似一天,在他跟前就要仔細,別提這些話。若是讓他學了去說給皇上聽,皇上必不能喜歡。”

壽嬤嬤連忙蹲身道:“娘娘教訓的是。”

年氏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她一要歇著,整個東大院自然就格外安靜。在這片安靜中,年氏聽到了一點遠遠傳來的喧鬧之聲,細細分辨,正是凝心院淬心院兩處在收拾物件,將大件的箱籠擡到二門處的聲音。

壽嬤嬤立在一側,見主子睜開了眼睛,忙道:“娘娘,我這就去門外,叫他們繞遠道走,別擾了娘娘休息。”

年氏搖頭:“嬤嬤聽聽,這動靜小,想必已是繞著後廊走了。不必再出去說話攆人,倒顯得咱們張狂。況且……”年氏露出了一絲悵然的微笑:“以後都分了東西六宮,住的都遠了,想聽聽別人的聲音也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