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尾聲、身在娑婆(第4/4頁)

她們坐在顛簸的公車上,也坐在顛簸的生涯裏。沒有一個人一件事可以永恒,包括永恒自身,也不是。但偶爾我們可以被它找到,永恒是任性而霸道的,你不能去找它,只有它來找你,在某些沒有預知不可期望的時刻。

永恒存在於無數泡影露電的片段之中,同時誕生與幻滅。佛造出永恒,是讓我們關注這樣相反的兩極的兌換,並懷著敬畏之心臣服。比如說,一定是在浮世,我們才可以沉淪。

而一切的神秘未知,讓人類本能地趨避,而又受到引誘。深淵的懷抱是如此溫柔,末世的良夜,色相喧嘩。面對此岸世界範圍之外的漂流,那危險,死亡,或尚有什麽比死亡更糟的境遇,我看到懦弱而動搖的我們,同時趨避同時奔赴。

她們要忙著去大光華寺,為未知的命運祈福。

她們要遇到自己的阿修羅,並一生一世不能釋懷。

她們抽出箴言:少年翩翩的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少年湘裙的是“無物結同心,煙火不堪剪。”

她們最愛的是彼此,卻要花一生時間來試煉、猜忌和痛恨。

翩翩曾經在佛前發誓,“湘裙,我從來都當你是親姐姐,樣樣色色和你共享……”

卻原來,誰也不能陪誰到盡頭。同始同終的誓言,不過是癡人的一句夢話。

她們如今,都在哪裏呢?

誰也想不到,這一場劫難到最後,死去的死去了,離開的離開了,就留下我一個,再也見不到任何人。

原來那一日在風清雲霽之時,公車上的片刻幻覺竟是真的。我看見了我自己——可是我只看見我自己。眼睛一閉,黑暗中只剩我一個。身邊的人,多麽愛戀多麽不舍,都不在我身邊。

世事便是一場大夢,夢套著夢,夢連著夢,這一生所有的夢裏,只有這一個,成了真。

我站在那裏,靜靜地凝望,半步也動不得——仿佛曲終人散,只有我一個人的孤寂舞會。

佛說: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做一恒河,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那麽她們的世界,現在是黑夜還是白天?我猜不出他們此時此刻在做什麽,就像他們也想不到我現在的樣子。

可是,也許連猜測和想念也沒有,翩翩,是化作天人,還是重新投為人身,變作錚錚了呢?

可是變作又能怎樣?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人生短促,我們不是妖,不曾修煉,不可以逆天行事,將今生無限延長,敵住那個叫做輪回的東西。

輪回就像一口井,通過它,清洗了此次生命完結的未完的一切糾葛,然後一片空白,投入下一遭的旅程。周而復始。絕大部分生靈,都無法逃離這一次又一次的、被擺布、被清洗的循環——她將不再記得。

可是回憶,回憶又有什麽好呢?

回憶總是令人痛苦,輪回中的記憶被鮮血與欲望包圍,卻奇異地並不存在眼淚。我們拼命想忘記的東西,總是會神奇地又被記起,它們不定時地到來,提醒著我,你的使命並不曾結束。如果彌勒不再降臨,那麽凈土將會是個神話。

我想,在輪回中,我一定到過一個奇異的地方,見過一些奇異的人,仿佛一個女子與翩翩隱約相關,我清楚地記得那個女子皓雪般的雙手。那手的溫度一定極低,冷如冰雪。

我清晰地聽到一陣童稚的歌聲:“彼岸花,彼岸處,映萬重,幽明路。花開葉落無雙生,相念相思永不負……”

翩翩,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