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尾聲、身在娑婆(第2/4頁)

大光華寺有種很美味的茶,是采下菩提樹的花,用細線小心串起,在陽光下曝曬數日,候其幹透,放入密封罐內,待日滿之後,加山泉沖沸。那菩提花通體金黃,明艷亮麗,裊裊然飄著些誘人氤氳,細抿一口,不澀不苦,微甘微甜;香味繞舌,似淡實濃,清新醉人。

去的多了,寺裏的禪丈也分外客氣,不只奉茶,大多數時候,也願意聽我談談佛經——我那淺薄的知識,說出來只會汙人耳目,但是我知道這照拂是得了藍劍的口諭,我也只心照不宣。

大殿裏和尚們在做功課:“若真汝心,則無所去。雲何離聲,無分別性。斯則豈唯聲分別心。分別我容,離諸色相,無分別性。如是乃至分別都無,非色非空,拘舍離等,昧為冥諦。離諸法緣,無分別性。則汝心性,各有所還,雲何為主。”

我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卻從不覺得煩倦,聽的時候,思緒遊離在天空與大地之間,似乎離開的身體獨自存在著,從天上安靜地俯視著紅塵中的自己,那樣起伏不定的宿命。

院子裏的梨樹開了花,日間便坐在梨樹下刺繡,指尖撫過柔軟的絲綢,這種有生命的布料在指底微微地顫抖,像是水波起了漣漪。有風吹過,梨樹上的白花紛紛落下,落在絲綢上,那一段時間,繡出來的布都帶著幽香。

擡起頭,日光仍然雪亮,那麽疼痛的明亮,心裏卻冰冷如月。這樣的人生,何必再有什麽來世?

我問方丈,莫非每一個人都可以往生凈土麽?當年提婆達多一心一意將凈土帶來人間,也許是個錯誤——因為渾濁的生命不經凈化,又如何能存於凈土?那是彌勒一心一意成就的新的國土。與十方濁土不同,凈土是救恕一切生命的場所。但他的願望卻又是那麽的慈悲,他將生命溶化在這個願力裏面,只是期望有朝一日,這悲願終於實現。

這可真是個悲傷的願望!

我問方丈,莫非每一個人都可以成佛?不是說每一個人都有佛性,可是我們的眼睛被蒙蔽,我們的聽覺被混淆,我們的鼻子只聞到邪惡的香氣,我們的身體被世俗所纏繞,我們的意志被欲望所脆弱——我們早已離開了大義。當年釋伽圓寂時,把佛性廣布在世界上的萬物中。所有的事物上都有千年前釋伽的願力存在,這種悲願長存於世間,無論多少年,也並不泯滅。

這可真是個善良的願望!

老方丈微微一笑:“施主你是拿得起,放不下,看得破,忍不過。未解塵緣也未解佛緣。”

我於是也笑笑,“那師傅認為什麽時機可得正見?”

他頓一頓,望著我,“施主這樣問,也是一性尚存,送你兩句話——蓮花不著水,日月不住空。什麽時候參透了,什麽時候便是合適的時機。”

我點點頭,似明白,又不全明白。

大光華寺,恒久的寺廟,據說其年代可以追溯到第一世佛祖,千年的古刹,千年的夢。不知道孕育過多少風雨的墻面上,沾爬著厚厚的青苔。天好的時候,整個大光華寺的上空始終漂浮著祥瑞的彩雲,將寺院照得一片金色,沒有人知道古時候的大光華寺究竟有多大,有考古學家窮其一生,還是無法說出準確的數據。

也許並不是大光華寺真的很大,而是凡人永遠都到達不了佛的殿堂,也許,大光華寺是佛留給人們的遺憾。

天後殿中有沉靜如水的檀香氣味,輕煙裊裊不散,恍惚讓人有置身世外之感。晌午的太陽並不過分的晴朗,是輕薄的雨過天青色瓷器一樣光潤的色澤,叫人無端的平心靜氣。殿中安靜,那繁鬧的燦爛春花也多了一絲妥帖安分的素凈,連陽光的金也是迷朦的,像遙遙迢迢隔著的霧氣。

我依然來光華寺,我喜歡這裏的清凈,這裏的誦經聲,更重要的是,這裏埋葬著我兩個對我最重要的人——葉家的人。

“眾生及菩薩,知諸法無我,非聖自智信,及聖以有智。雖不見諸法,非無了境眼,諸佛無種實,以見彼顛倒。種種顛倒識,以離於實念……”

“去來等是化,正覺常不動,彼於法界處,非一異應知。微塵將作墨,喻顯於法界,此論造墨事,為彰煩惱盡。非聚非集性,顯是非一性……”

眾僧人的念經聲直達上天的朝霞,可以滌身心、凈口意。

最熱的月份剛開始的時候我再來,知客僧告訴我,主持雲遊一個月,這段時間我可自便。

我依然信步來到偏殿,這裏一向少人,且有很多野鳥覓食。僧人原慈悲,不曾趕走它們,鳥羽慢慢飄落,鋪滿在地面,就像一場早下的雪。早課的鐘聲劃過淒冷的天宇,清冷的氣流從空曠的山野中拂過,穿過我的身體,我並不覺得冷,在這一瞬間,我仿佛也成了這氣流的一部分,或遠或近地飄滿了這座幾百年的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