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當時惘然(第2/4頁)

這是我的藥,亦是我的毒——我中毒已太深,像世上那些癮君子,骨髓與血液都已深深依賴。那些毒藥給人帶來短暫幻覺,卻把人推入更深更黑、沒有光的所在。

而人們,受制於它所允諾的虛假快感,一步步往沒有回頭路的方向走去,自己也不知道何時是盡頭。

次年桃花開得特別好,妖異一般。整個院子花開如霧如雪,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氣裏,也是煙蒙蒙的醉軟風情,滿院只見一片粉紅,幾近邪魅。

來這裏品茶的人都說,今年的桃花開瘋了。

我只覺得心情煩悶,在後院用竹竿打桃花下來。

安期問我,“好好的,把它們打下來做什麽呢?”

我站在梯子上,倒臨時想好了借口,“花開得太密了,恐怕掛不住果。況且桃花陰幹後炮茶,可以治很多病呢。”

“我們住得都是觀賞桃,還真指望結果啊?”安期站在一旁,看了好久,他的眼睛裏,有小孩子一樣的清澈,倒映著水光漣灩,明亮無比。“不過,”他補充了一句,“我的湘裙真博學。”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心痛得不能自已。我已經無法忍受再傷害安期,如果傷害了他,只會讓我自己加倍悔恨。我以為我可以背棄自己的良心,可是當我們四目相接時,我心裏悲傷而絕望的情緒不受控制地出現,恍如流矢,一下射中心臟。

“對了安期,我剛剛想起來,用桃花瓣與冬瓜仁研磨,可使容顏漂亮,若要紅潤就多用桃花,若要白皙則多用冬仁。”我賣弄自己的廣聞博識,力圖看起來更加安心。

安期也微微笑了出來。

周一回到公司,驚覺書案上放了一支北宋的汝瓷天青釉暗花鵝頸瓶,上面插著怒放的桃花。我正待問外間的秘書,門突然開了,藍劍不知等了我多久。他五官深刻,在這樣陰暗的天氣裏,看上去內斂而難以看透,就連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也並沒有讓他顯得親近。

他全身上下都顯得尊貴閑適,幾乎沒有一點缺陷,舉手投足都是個無懈可擊的男人。只有一雙眸子,深深刺進了我的心裏。

我突然發覺了上天的殘忍。這樣的安排,讓我們重逢。我已不是當年的微不足道,而他卻如此貴氣淩人,我們絕不是對方的歸宿——就讓這刹那的相遇,盡付與這桃紅柳綠罷。我不可以再擔負背叛安期的痛苦。

我剛剛張口,“藍劍,我決定了,我——”

他是如此聰明敏感的人,不待我說完,我的唇已被他封緘,他的唇濕潤柔軟,輾轉覆於我的唇上,輕輕的,淺淺的,宛如輕風細雨,吻進我的心底。

這個吻逐漸加深,疾風驟雨般肆意的旋動,廝磨著,深深的,重重的,身體激動得戰栗。那壓抑已久的痛苦失控般的一瀉而出,如饑似渴的啃噬著我的唇瓣,異常狂熱激情,鼻息急促紊亂,此刻排山倒海的抵死纏綿竟讓我第一次體會到他內心的脆弱和面對孤獨而產生的真實恐懼。

他撫摸著我的長發,將細碎的發絲輕輕撥到耳後。我的頭發濃密而且自來卷,手感倔強並不柔順,但是藍劍很有耐心。

半晌,他才緩緩說:“湘裙,我了解你,你從來是個太有良心的女子,你真是愛戚安期麽?不,你是因為寂寞——你因為寂寞愛上他,但愛上他卻更寂寞。恩情,不過是個借口——是以前的抱歉?還是現在的依戀?是紅塵一場的漫天塵埃吧?湘裙,你那是任何一種感情,就偏偏不是愛!”

我憤怒地渾身發抖,他,他有什麽資格?來評判我和安期?

我推他,卻只讓自己離他更近。想再次咬他,看到他臂上的傷口,突然下不去嘴。

然而就在這一刻,藍劍放肆的吻再次迎了過來。

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失去,那些幹涸已久記憶,那些龜裂成無數細而微的碎片,那些永遠不能再得到的馨軟,在這樣的唇齒纏綿間忽然寸寸鮮活,那是痛入骨髓的慘烈,亦是一種絕望。

我不能抵禦,只有痛苦的陷進去,將一切都狠狠地撕裂開來,在極度的憤恨與自棄中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

只要心中不再那樣空落落虛無,只要不再有那種被掏空了似的難受,只要有這一瞬間的忘卻。那麽,就是他了。

我將目光失神地投向條案,桃花還那麽盛。

可是翩翩,再也沒有入過我的夢境。

我和安期坐在院子裏喝茶,滿身落花。安期雖在我對面,但映著一片粉紅的背景中,居然一時讓人眼花。不知道美的是人還是花朵,只覺光芒耀目,美麗已極。

安期淺淺啜一口茶,緩緩道:“湘裙,我想回英國一趟——我走的這段時間,你要照顧好你自己。”

我微微一怔,“我們不是才剛剛去過麽?”隨即了悟又心虛地低下頭,聲音輕不可聞,“好的,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