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仙關情(第3/4頁)

我這樣的突然舉動,倒讓安期一怔,他張口欲言,最終卻什麽也沒說,只幫我輕輕整理了發絲。一瞬間,我心疼得欲落淚。

“安期,我們結婚吧!”我努力微笑,並且盡量從容,仿佛一切難堪都有了出口。

“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湘裙,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解的心事?”他問我,卻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無話可答。

時間凝固後的頹喪和陰郁,刹那彌漫了我們。

船繼續前行,堤岸到處栽種著楊柳和落葉桐,它們濃密地擠在一起,枝條交纏。我們行駛在時間的河流上,看天漸漸變得紫灰與暗紅。成群的鴿子飛來,在觀音閣的屋頂上咕咕啼叫。晚風過處,波斯菊妖媚而招搖,輕輕跌宕起伏。

安期突然開口,倒嚇了我一跳,“湘裙,如果你有心事,不如就告訴這滿天白雲——白雲終歸變成雨,並流入河流,布滿全天下,無論你掛記的是誰,當他喝下那口水,便能感知到你的心意……”

“安期,我——”我覺得心虛,所以更加要解釋。

他寵溺地拍拍我的肩膀,將目光投向那些白雲——他的目光裏,有我所不了解的一些東西。

我突然很難過,眼睜睜地看著他。

可是他平靜的微笑阻止了我的發問。

《聖經》上說:“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恩慈,愛是永無止息。”我一早已應該知道:愛是心靈而非肉體,愛是平淡而非激烈,愛是逾越流年,而非對抗時間。

我與藍劍之間,是刀鋒上的綻開的花,即使艷麗無匹,也絕不可盛放下去——我是不是該辭職或者回避?

可是面臨選擇,我依舊覺得難過。

明明已經寫了離職申請,可是準備傳真的時候手指還是發顫——我站起身,望著鏡子裏的自己,輕聲說:湘裙,在你微賤時,肯定連做夢想不到會有這麽一天:你是中國區首席代表、你一年的薪水比父母一輩子的積蓄還要多、你一個人可以有這麽大的辦公室……湘裙,一個女人,到底是感情重要還是事業重要?

湘裙,你要知足!如果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的人生將再沒有任何辛苦——你的面前只剩下老死。

我這樣努力說服自己,仿佛也說的通——我似是可以做到不愛藍劍。

可是公司這麽狹窄,又時常一起開會,不想見也能見到。人們說藍總是個情種,自太太去世後絕不再娶;人們說藍總十分義氣,即使現在已經接管了葉家的所有產業,公司的名字依舊叫作“葉氏”。

偶爾我們兩家公司有意見相悖的地方,在探討的時候,他擡起頭注視我,等我給他一個答案。他雖面色平靜,但眼裏卻流露出熊熊烈火;我卻冷靜地近似冷酷。

我忽然明白這痛楚的麻木:無所謂喜悅或是悲傷,只慢慢地走下去,就算是向著牛角的最深處鉆,也仍然得繼續。

就像記憶裏那片海,雖然日漸遙遠,卻好像始終存在。小小的玻璃球,冰涼地落在掌心,寂寞、漫長又略微哀傷。

我想起自己的17歲,幾十年後,我仍然清楚地記得在課室黃昏微雨的天氣裏,於碌碌眾生中的那一個不同尋常的小男孩,他的靈動的雙眸,在目光呆滯的人群中,便如一對燦燦生輝的明星。

在我當時所經歷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與眾不同的男孩。我想年少的我們並不是真正愛上了誰,不過是愛上了愛情本身。

但是不待我真正想明白,就已經和它玉石俱焚。

在南中國,永遠充斥著雨、台風、炎熱和潮濕,而這些,正是我出生和長大的印記。

所以幹燥的城市,反而讓我時時不慣:這分明的四季,即使清朗、即使磊落,即使對身體有益,我也覺得失落。

我期待雨季,期待被淋濕,期待與雨水渾然一體。翩翩,你說,我們為什麽不珍惜唾手可得的幸福,卻非要追求沒有影的幻象?哪怕粉身碎骨,仍然萬死不辭。

翩翩,你說,若我們只是因為不甘,或者困惑,或者缺失,甚至貪婪而愛,這樣的愛是否能夠被救贖?

翩翩,還記得我們抽過的簽麽?這幾十年的時光,轉瞬就過去了,離開你後的日子,我再也沒有占蔔過命運。那些箴言,即使準確,又有什麽用呢?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就算已經知道,也只會徒增無奈。

翩翩,你說,有預知能力真是一件幸福的事麽?我們提前知道,卻永遠無法避開——如果能夠避開,只能說明那命,算得並不準確。“煙花不堪剪,無物結同心”,這是我的偈語吧。

佛說,八千世界,我們不過是微塵中的微塵。就像那遠峰的山霧,散了便散了,對於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影響,塵歸塵,土歸土。

可是,我們與山霧到底不同,雖然生時不帶一物,死時存留塵世的思念,這到底值得慶幸,還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