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年華風雨(第4/7頁)

秋天的倫敦本就十分冷,下過雨之後,更讓人覺得陰寒刺骨。當時在房中尚不覺得危險,這下出來被涼風一拍,剩的那點鎮定全變作了寒戰,淚滴凝結在眼眶裏,尚未落下,已凍成了冰。我緊緊握著自己的衣領,仿佛下意識怕誰再突然施暴——人們常常放心熟悉的人,可最後偏偏發現,越是熟悉的人背後,越藏著恐怖的黑暗。

我比任何時候都迫切需要見到譚晉玄:我需要他懷抱的溫暖,幫我驅散心頭的陰霾;我需要他言語的溫柔,幫我平復屈辱的記憶;我需要他目光的清澈,幫我看到生命的光明;我需要他的堅定、他的勇敢、他的正直和他的愛寵……我突然意識到他對我的重要性——開始的時候,我不過把他當作一段浮木,只有攀住他,才能在這個陌生的環境生存下去。但經過這麽多年頭、這麽多變遷、這麽多考驗,我突然發現我們之間不解的緣分——不知道這是不是另一種“愛”——我只知道,我已經離不開晉玄。那當然不是一見傾心(我的兩次‘一見傾心’都給了其他人),卻是繩鋸木斷滴水穿石,他用自己的寬容和堅韌將我包圍,不知不覺我已深陷其中。

如今的我和他,是一個身體的兩只手,是一只手的正反面,是樹與藤,是柴與米。我現在就要見他,要告訴他:我們會永遠在一起!雖然暫時我可能還給不了他想要的:全心全意地依靠和托付,因為在我的心上,依然有恐懼,依然有傷痕。可是,只要多一些耐心,我相信我會真正愛上晉玄——他本來就是個優秀的男人,不是麽?

我急切地撥打著晉玄的手機——那麽急切,就像航海的人看到燈塔,遇溺的人抓到繩索——我第一時間告訴他我的決定:原來我這麽傻,白白錯過了並錯過著生命中這麽重要的情節,晉玄,請你原諒我的幼稚,那海市蜃樓的愛情是不存在的——在這寂寞冰冷處處陷阱的人生裏,有什麽比一路走來相互扶持的夥伴更重要呢?

這個忙碌的家夥,竟然不接我的電話——手機不在身邊?也許在書房上網、在陽台健身、在廚房抽煙,再也許,在臥室睡覺?——這個懶蟲,也不看看幾點了——我不禁失笑。

然而家裏電話也沒人接——怎麽?還在加班麽?怪不得他最近神色總疲憊。

但是辦公電話仍然無人接聽——天啊,他這會兒不在座位上?那也許在會議室?或者實驗室?或者圖書館?

不管這麽多,去他家裏等好了——當初我懷孕期間,為著安全和方便,晉玄和我互配了彼此的鑰匙,但一直沒怎麽用。那麽這一回,就發揮他的功用:我要將屋子徹底清理一番——單身男人的屋子,再幹凈也有限吧,而且我喜歡檸檬和玫瑰味道的清新劑。不然再做一頓豐盛的飯菜?說來慚愧,晉玄從來沒嘗過我的手藝,如果他知道我的手藝比那家閩南餐廳的好,不知要吃驚成什麽樣子。是不是再添置些家居飾品呢?他唯一的布藝沙發還是由我送出——晉玄永遠是優等生,宿舍一概沒有多余的廢物,圖書館+實驗室那般的冷冰冰——不然,先把我的玻璃球放在書架上好了——對,它似乎天生就適合那個地方。

下午風很大,吹得人衣袂飄飄,我三步並兩步地跳進車裏,激動的雙手幾乎握不住方向盤。四下寂靜無聲,從雲霧中掙脫出來的夕陽轉眼又要沉下去,映襯在深藍如墨的天穹上,低得觸手可得——就像我的幸福,不,我們的幸福。

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時代,我輕快地跳上樓梯,活潑的樣子嚇到了一旁的鄰居,欲言又止地望著我——我忍俊不禁,對他眨眨眼睛——這個可愛的老好人,對人非常和善,他太太在世的時候時常照拂顧晉玄,請我們共進過好幾次晚餐。

“篤、篤、篤”,不管有沒有人,我先禮貌地叩叩門,然後從包中掏出鑰匙——咦?旋轉下竟然紋絲不動——難道是我拿錯了麽?——再試一遍——不會啊,匙體與鎖孔明明是吻合的——難道是從裏面反鎖了?——那裏面是有人的了?——我突然不安起來:是盜賊麽?不會,這一帶是出了名的高尚社區;那是晉玄?——可他為什麽不接電話?莫不是出了什麽問題?我驀地想起張愛玲、嘉寶,這些死後多日被發現的名人們——天啊,我今天遭遇的事情太多,腦筋有點轉不過來——晉玄,你千萬不能有事,一點都不能有——在我的印象裏晉玄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但是,誰知道呢?這麽多年的勞累、掙紮與疲憊積壓起來——我太疏忽了,太疏忽了,晉玄你千萬不能有事——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

我發瘋地擂門,用英語對鄰居老人大喊,“你見譚了麽?他在家麽?最後見他是什麽時候?——借我一個扳手,請快一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