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博弈(第2/3頁)

他算到了衡志業、算到了劉玖、算到了嚴吉帆,算到了太後,算到了內閣,甚至算到了於閭丘……可唯獨不在他推演中的那個人,那個十幾年來如一日秉持著溫和脾性的大哥——逃出了他的棋局,成了執棋之人,成了棋盤後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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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總憲喻懷慕在人群中躬身而出,從懷中拿出早就寫好的奏本,跪地呈上,擲地有聲道:“陛下,臣喻懷慕有本要奏!”

趙煦此時臉色已極其難看:“不準!”

“臣冒死上奏!”喻懷慕哪裏聽他說話,朗聲道:“臣參奏奸宦傅元青,欺君無上、惡積罪盈!自傅元青擅權以來,私貪國帑,巧奪良田,一手遮天,欲壞我大端社稷。違祖宗法、壞朝中事、私天下心,以陛下憐寵欺君負恩,熒惑入鬥可見其惡疾引人神共憤。臣喻懷慕伏乞皇帝當斷則斷、以雷霆之姿將此等萬年奸佞縛至九廟之前、集大小文武百官、敕三法司逐一嚴詢,正朝綱、清君側、以儆效尤!【注1】”

他話音未落,於家二位閣臣,連同都察院其他幾位跪地乞求道:“乞請陛下聖裁,正朝綱、清君側、以儆效尤!”

浦穎難以置信的怒斥:“喻懷慕你身為都察院總憲,於閣老身為內閣首輔,還有你們、你們——不等事情水落石出便栽贓陷害,對得起頭頂這烏紗帽嗎?!對得起天地良心嗎?!”

“浦大人,事情還沒水落石出?”喻懷慕問他,“這些證據都是從聽濤居中找到,難道不是傅元青所有?!”

方涇上前道:“兩壇酒乃是小閣老親自送到聽濤居的,不是我家老祖宗之物,我方涇可做證。”

喻懷慕笑了一聲:“一個宮奴,言語無據,做不得證。除了你之外,除了你傅元青家奴之外,還有其他人可做證人?!”

方涇一怔,還未再開口,就聽見嚴吉帆道:“宮奴亦可作證,只是要請方秉筆去我刑部上刀山下火海,走過九九八十一刑,你不改口的話,證詞便做數!”

方涇臉色陰霾,到底年少氣盛,聽了這話,站直了身體便要答應。

“方涇!不可答應。”傅元青喝止他。

方涇眼眶紅了,看著傅元青:“幹爹!”

傅元青站起來:“不能答應。沒人能熬得住八十一刑。”

“可是——”

只聽天子壓低聲音道:“夠了。”

眾人一怔。

趙煦捏了捏鼻梁:“要人證的話,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作證,其實那時候朕——”

“沒有人證。”傅元青打斷了他的話。

“沒有人證。”傅元青走到龍椅前,作揖道,“除了方涇,當時奴婢府上只有一東廠死士在,死士不久前已死,亦做不得人證。”

趙煦難以置信看他:“傅元青你——”

傅元青嘆息一聲,擡眼看他:“陛下要明白,死士雖與陛下有幾分相似。可他畢竟是死士,也只能是死士。有些事,開始便不能告知於旁人,便是到最後一刻,也不能暴露於天光之下。”

“傅掌印這是認罪了?!”喻懷慕問他。

天子臉色難堪,怒道:“喻懷慕抗旨不尊,廷杖八十,發配充軍!”

“臣為科道官,向陛下諫言,何罪之有?!”喻懷慕臉色頓時慘白,抗爭道,“陛下這般昏庸,難道還要護這奸佞不成?!百官撼門伏闕,陛下也無動於衷嗎?!”

傅元青擡眼在人群中搜索於睿誠。

曾經的結義兄弟也正好在看他,甚至還有些抱歉的對他笑了笑……可是在於睿誠人畜無害的笑容背後的那種譏諷已經淡淡的滲透了出來。

眾人和他自己逼他走上這絕路。

原本也沒什麽……

只是沒料到的是,親手遏住他咽喉的,是自以為的兄長。

桃李春風,飲下的是杯鴆酒。

江湖夜雨,鋪平了末路窮途。

那一天雪夜喝下去的哀愁,泛出了無盡的悲意,在這一刻源源不絕的湧了上來,讓傅元青喉舌苦楚。

是自己心腸尚軟。

是自己良知尚存。

是自己棋輸一著。

他躬身作揖對趙煦道:“請陛下息怒。”

“阿父……”

“我隨他們去去就回。”

趙煦無意識的抓住了手腕上那根紅繩,只覺得酸楚襲上了他的鼻腔。

你去了,還回得來嗎,阿父?

傅元青起身,他不慌亂,還有些淡淡的笑意。

他平靜的像是這些年來在趙煦的身側……在他膽怯、慌亂、驚恐無助的所有時刻那樣的鎮定和安詳,他又安撫道:“陛下息怒,從此以後,做個聖明君主……先帝、先帝還瞧著您的盛世之治呢。”

說完這話,他回頭去看在這屋子裏的眾人。

那些人的眼眸不似人,倒似禽獸,微笑中露出尖利獠牙,下一刻便要將他撕碎。

此時,站在所有人後面的曹半安揚聲道:“奴婢有事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