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博弈

嚴吉帆帶著吳靜逸入東暖閣,兩壇子桃李春風放在了眾人中間的金磚上。

嚴吉帆跪地道:“陛下!臣今日在傅元青私宅中發現了其貪墨國帑之證據!”

“罪證?”浦穎道,“這不是瓊宇樓的桃李春風酒嘛?過年的時候,小閣老還給我送了兩壇子來,是不是,通達?”

於睿誠從人群後踱步走出來,他先向皇帝行禮,然後才客客氣氣的對浦穎道:“我可沒給你送過酒啊,靜閑。”

浦穎一怔:“那擺在我門衛房裏的兩壇子桃李春風是誰給的?”

“這應該去問你的門房才對?”於睿誠笑了笑。

浦穎語塞,眉頭漸漸擰緊,沉聲問:“就算不是你給的,桃李春風還依舊是桃李春風。兩壇子酒怎麽就成了私貪國帑的罪證?”

嚴吉帆整理了下衣袖,笑了一聲:“這臣也不敢動,讓旁的人查驗這酒吧。免得說臣有意陷害。”

賴立群本就在場,聽聞此言道:“主子,臣願查驗。”

趙煦緊緊盯著嚴吉帆面色陰沉:“驗!”

賴立群遂上前查驗:“一壇子開封了,飲了一半,無異常。”

他又翻看另外一壇酒。

“另外一壇未開封,泥塑是舊的,最近沒有動彈過的痕跡。”賴立群又道。

“好。”嚴吉帆回他,“請賴指揮使砸開這酒壇。”

賴立群瞥他一眼,一拳捶過去,那一尺高的酒壇子頓時碎了一般,濃郁酒香飄散整個東暖閣,而在殘缺的壇子裏,一個蠟封的油紙包在酒流光後裸露出來。

賴立群拿出那個紙包放在德寶端過來的金盤中,拆開,裏面折疊好的一沓紙張頓時散開。

在場諸位所有人都已經明白出了問題,可沒人知道應該說什麽,敢說什麽,

過了片刻,從安靜的人群中,於睿誠緩緩的走到賴立群邊上,卷起袖子,仿佛要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在眾目睽睽下,雙指夾著那散開紙包,酒順著他的胳膊流淌開來,他並不在意,仔細的拆開了那沓紙

然後他笑了一聲:“若沒記錯,侯興海被拘捕時家中只得半本賬目,後來賴指揮使搜遍順天府也沒找出下半本?”

那被壓縮的皺皺巴巴的賬冊被他揚了起來。

正月十五,魏飛龍捉侯興海入詔獄。

貪墨兩百萬兩,賣官鬻爵駭人聽聞,牽扯朝中衙門官員數百人之眾,迄今為止該發配的、判刑的、問斬的都還沒有全部定完。

不翼而飛的後半本賬目直接關系到是否會再掀波瀾。

沒料到竟然在傅元青宅中私藏。

眾人皆變色。

於睿誠道:“我若沒料錯,這下半本賬目往來,怕是與傅掌印關系不淺……如此,之前北鎮撫司帶著錦衣衛在京城掃蕩官員,抓了那麽多人回去審問,這事兒可就耐人尋味了。”

嚴吉帆笑了一聲:“莫非不是賊喊捉賊?”

於睿誠又擡手翻看那沓紙張,他搖頭嘆息。

“傅掌印身沒入宮,本應無私才對。竟然有田產歸於旁人名下,這裏皆為江浙一帶肥沃田地的地契……十萬頃。”

十萬頃。

殿中之人呼吸皆停滯了一瞬。

“我掌戶部,戶部自有統計。五畝之地可活人。五十可以衣帛,百畝之田數口之家可保暖無饑。十萬頃便是十五萬畝良田,可養活一千五百戶人家,一家若有人口六七,則是近萬民眾。”於睿誠嘆息一聲,“敢問傅掌印家中幾人,需十五萬畝地來供養?”

衡景在旁邊咳嗽了一聲,他聲音有些幹澀的問:“我看還剩下些東西,那都是什麽?”

“是銀票。”於睿誠放下地契,數了數剩余的銀鈔,“瑞和錢莊銀票一百五十萬兩。與侯興海貪墨未曾找到的金額一致。”

他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

“我以為傅掌印真的心懷社稷,原來如此啊……原來如此……”

*

傅元青擱下毛筆,雙手放在膝上,沒人知道他心頭似乎有冰花緩緩凍結。

看到那兩壇桃李春風呈上來的時候,他便已什麽都明了了。

為什麽呢?

在這一刻,他問自己,為什麽唯獨忽略了於睿誠,明明他是於閣老之子,是與朝中局勢休戚相關的人,可他偏偏不設提防。

也許是因為,他從來把於睿誠當做親近之人,對於睿誠與浦穎一般,從未設過提防。

也許是因為,在傅家落難後,是於睿誠第一個與他親近,幫他收斂了母姐的屍骨,又葬在了京畿。

又或者是因為這些年,他太孤單、太冷清,受到過無數詆毀,只有於睿誠還依舊喚他蘭芝,敬他做兄弟。

他寧可遠離這些有善意之人,也免得他們受牽連。

這些年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要面對什麽樣的結局。

在每一個黑夜之中,朝中的諸位都像是棋盤上的棋子,種種推演之象都在他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