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淚(二更合一)

傅元青一走,便沒有回聽濤居。

後來聽曹半安說,陳景走了,不知去向。

他其實有些想把聽濤居也留給陳景,可他有些私心。

在許多年前以前,含著聽濤居這座私宅不過是他父親送給他傅二十五歲的生辰賀禮,宅子雅致,只是傅家老宅極大,不是攜著幾位好友來飲酒,他亦鮮少過來。後來家族傾覆,老宅在抄家夥被查封,如今改換門庭,成了西市香火旺盛的慈茹廟。

他成掌印後不久,少帝問他可在外有私宅。

他說沒有。

少帝遂在第一年春節的時候,便找了個由頭,把宅子賞給了他。

“朕聽說,凡宮內大珰在外都有私宅。阿父為內監首揆,也應當有一處私宅。沐休之時也好躲躲懶。”少帝那會兒說話還帶著奶聲奶氣的強調,正襟危坐在龍椅上,十分認真的說,“這是來自皇帝的賞賜,阿父不要推辭。”

他謝恩,在那年初五,第一次出了宮,自傅家事發三年,第一次推開了熟悉的宅門。

私宅裏的東西早就抄家罰沒入公。

可又被一一找了回來,原封不動的擺在了它們曾經在的地方。

就連聽濤居的牌匾,還有先帝親筆書寫的《聽濤說》,都是曾經的樣貌。

不知道花去了少帝多少的心思,和多少的時間。

待他走後,這裏,還是應該還給陛下吧……傅元青這麽想。

*

他回去瞧過一次,只在書房取了些書卷,不敢多看寢室一眼,然而出門時,推倒了燭台,燭台咕嚕嚕滾動,一路滾到了那張“大端海內全輿圖”下。

那夜裏,他擡起燭光,照亮這大好河山,將心中所想統統傾述給陳景聽,陳景認真的樣子還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頭。

不只是寢室,不只是臥榻,不只是這裏,亦不止是庭院……這聽濤居內處處留下過陳景的記憶。

光是想起來,便有些心絞般的倉皇。

那日走後,他便住在司禮監衙門裏,不再出宮。

就在同一日,陛下駕臨皇極門聽政。

斷了近百日的朝會,再一次恢復正常。

百官喜極而涕。

*

寅時剛過,方涇就沖進了司禮監,他臉色發白道:“幹爹,出事了。”

傅元青最近都起得晚,這會兒剛剛起身,剛穿好貼裏,正在凈面,他聽見方涇的話,用帕子擦了擦手,掀簾子從裏屋出來問:“怎麽了?”

方涇剛要回話就見劉玖從司禮監大門口跌跌撞撞的走進來,不等人通稟,直接闖入傅元青這邊的大門,他兩腿無力,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跪倒在地,竟似乎不覺得痛,對著傅元青叩首砰砰作響,慘聲道:“老祖宗救我!”

傅元青連忙上前扶他起來。

劉玖三山帽丟了不知道在哪裏,臉色蠟黃,額頭剛磕破了,往下在流血。這位禦馬監掌印從未有過的狼狽。

傅元青扶他坐下,劉玖才回神,一把抓著傅元青的手腕,就哭道:“求求老祖宗救小的一命。小的感念您恩德,未來做牛做馬回報。”

“不急。”傅元青讓方涇去倒茶,對劉玖說,“劉廠公喝了這碗水。”

劉玖將前一日的冷茶一口喝光,這才有了幾分鎮定,他苦笑道:“這、這上朝議政的苦差事,奴婢擔當不來,擔當不來了。求老祖宗拿回去吧。”

“劉廠公何出此言?”

劉玖嘆了口氣:“就立夏後幾日。河南布政司遞了六百裏加急。加急奏疏裏說,自四月底起,順天府境內連續二十多日陰雨連綿,雨水大作。周遭如洞庭湖、鄱陽湖、太湖等水位暴漲,有決堤淹田之險,加急上報。望朝廷早做籌備【注1】。本來只需要禦筆朱批後,各衙門便按部賑災便可。可不知道什麽有心人士鼓動,前幾日便有一堆奏折自內閣入了養心殿,會極門那邊兒的奏本是曹秉筆管,想來也是極多的。”

“都說些什麽?”

“老祖宗應該猜得到。”劉玖道,“說皇帝不孝,不肯為太後增上徽號,這就是老天對皇帝不孝的懲罰。”

傅元青思索了一下:“陛下如今只要禦門聽政後,便去太廟供奉祖宗牌位,齋戒自省,應不會理會才對。”

“是啊!”劉玖道,“主子爺不理會,可是外臣們不知道怎麽了,不依不饒的,今兒主子爺禦門聽政的時候,又有不少官員請奏皇帝為太後增徽號。”

傅元青緩緩皺眉:“以陛下的性格,必定震怒。”

“何止是震怒啊。”劉玖抖著聲音說,“主子爺說,你們說太後的徽號不匹配先帝的謚號,那朕就為先帝減號。”

“什麽?”傅元青一怔。

“是真的。”方涇接話過去,“下了朝,在去太廟的時候,陛下已經怒不可遏,說熒惑入鬥、洪災將到,都是先帝德不配位,不但要為先帝減號,還要把先帝牌位從太廟裏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