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立夏(二更合一)(第3/3頁)

“最開始的時候已是窮途末路,心頭不憤……被他樣貌所惑,又聽信了方涇的鬼話。只覺得反正死士也快要死了,與我一樣,都是可憐人。他既願意獻身,我為何不可接受。老天爺虧欠我久已……”傅元青輕笑一聲,“其實第一夜後,已生悔意。我執掌東廠,有辦法救他,絕不應讓他以身侍我來換取苟延殘喘幾個月的人生。”

“這不怪您。您想再活些日子,這沒有錯。少帝、天下,都等著您……”曹半安道。

“你說得沒錯。沒有陳景,我活不到現在。”傅元青嘆息,“我醒來,推開窗框,紅梅落雪中,瞧見他舞劍的身姿,便再移不開視線。我對自己說,再活些日子,再活些日子……就放陳景走。”

於是這樣的纏綿,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乃至十數次。

“陳景待我極好,又愛與我親近。我屢屢將他錯認成陛下。開始只哄自己,那不過是因為陳景是陛下的死士,總有些舉止、習慣類似。可時間越長、越恍惚……一個人,怎麽可能如此與另一個人相似。”傅元青看著手裏的湯劑,那湯劑中倒映出自己,“不是容顏、不是聲音,甚至不是脾性。他一個不滿的皺眉、一個失落的眼神……都酷似少帝,讓我膽顫心驚。再後來,我再找不到借口說服自己。他第一日去內書堂讀書,我去看他,他在樹下給孩子們編柳條。半安……我瞧得真切,那繡球的編法、那花籃的編法……都是我教給少帝的。還有那日替陛下吊唁老師,陛下應上城樓遠送,可我未曾見到他的身影……諸如種種,不可稱述。仔細回想起來,過往相處中,陳景與陛下從未一同出現在我的面前。”

“老祖宗……主子爺扮成死士。”曹半安說,“我、我無論如何無法相信。他是九五之尊,是天之驕子,怎麽可以、怎麽可能?若真有此事,誰幫他撒下這彌天大謊?誰能承受謊言敗露後牽連九族淩遲處死的罪孽?”

“方涇。德寶。百裏時。”傅元青篤定道。

曹半安一怔,平靜了下來:“糊塗。”

“他們是糊塗。”傅元青說,“可最糊塗的人是我。我已看破,卻不敢說破。我裝作糊塗,欺騙自己,享受這虛偽的歡愉,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人一旦溺水久了,若真能得到一次援手,探頭出去呼吸……哪怕只是一次吐息,哪怕只是看一眼這世界。人心就已生了貪婪……我、我想放手。”傅元青笑了一聲,“我已舍不得。”

“我心頭生了邪念,明明面前之人也許並非陳景,而是我親手養育成人的孩子,我竟不覺愧疚。這般罔顧人倫的行徑,連禽獸都不如。禽獸尤知感恩,我把先帝囑托拋卻腦後……以前只是做不得男人,如今連人也做不得了。”

曹半安見他淒涼,連忙道:“可陳景是不是少帝,還無定論。您也知道大荒玉經說了,要取心頭血。陳景與少帝胸膛都未有深刻傷痕,那說明可能此事並不成真,又或者、或者陳景並非少帝!少帝也非陳景!”

“……”傅元青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說你看過陛下兩次龍軀,還有一次是什麽時候?”

“就是今日早晨,主子更衣下殿跑圈時。跑完回來渾身出汗,我為主子除衣拭汗。主子胸口依然光潔。”

“你看的清晰嗎?半分傷痕也無?”

“是。”

傅元青想起了陳景左胸那個被刺開的口子——那傷口應要愈合,但是就算是今日出門時。傷口也未完全長好。

一瞬間,傅元青甚至有些慶幸。

他手裏的碗有些發抖。

“如此說來,主子不是陳景吧。”曹半安也察覺出來他的神色問。

這一次,傅元青沉默了極長的時間。

他手裏那碗湯劑已經涼了,平靜的在他掌心捧著。

可他內心卻並不平靜。

他尤記得那夜觀星台上絕望的趙煦,還有那個同樣絕望的吻……

他想起了在什刹海的時候,他為陳景系上紅繩寄托來生的那一刻。

傅元青側頭去看窗外。

再過幾日就要立夏,如今已能聽見蟬鳴,日頭也變得燦爛,他想走在夏末,那不意味著其他人也要走在夏末。

陳景是誰,誰是陳景……這段關系都該結束了。

*

“我不知道,半安。”傅元青低聲說,“我不知道。”

在這一刻……在歷經磨難十三年來的這一刻,在說出這些話的這一刻